|
||||
第七章
一、小老艺人思想可够新的
结婚以后的魏文亮就更成熟了。成熟是各方面的,而最主要的是艺术上的成熟。
魏文亮的成熟有几个方面,他肚子里很宽绰,会的段子很多。仅柳活儿就有京剧柳儿、梆子柳儿、评戏柳儿、各种地方戏柳儿、歌柳儿,段子就有《戏迷游街》、《戏曲杂谈》、《关公战秦琼》、《学评戏》、《山东二黄》、《批大戏》等几十个。那绕口活儿、倒口活儿、贯口活儿、一头沉、字母哏的活就更多,加起来有百余个。难怪侯耀文的搭档石富宽来津,连续看了他的两天演出后,很惊讶地说:“哥啊,你这么演,那得会多少活?还不得有百十多段儿?”
一位演员会的段子多,绝对是好事。然而,也只能说“这个演员会的活真多,肚子够宽绰”而已。别说会百余个段子,就是会二百、三百个段子,上了台说不好,逗不乐观众,那又有什么用呢?魏文亮的活多,还让自己说的每一个段子都响,这就非常难得了。比如,他说的《李陵碑》,最早是万人迷、张麻子的段子。李少卿先生使了,传给了武魁海,武魁海再传给了魏文亮。使这块活的演员几乎没有几位,也是因为这块活不好使,包袱虽有,但不多,很容易使泥。魏文亮使这块活基本上是师父的路子,凡是有包袱的地方,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学梆子,因腔行字,十分准确。真假嗓巧妙使用,高音处高亢,低音处韵味十足,格外好听。再有就是表演很好看,哪怕是一个很小的动作,都很到位。他唱“李陵碑本是石头的,我不碰它它不依。狠狠心肠我碰了吧,又怕碰破了脑袋皮”。他唱头两句,用食指和中指指着模拟的“李陵碑”,两个手指颤颤巍巍的。唱“狠狠心肠我碰了吧”,上身略弓,眉尖紧蹙,双眼虚眯。这三句唱词是实实在在的,他所做的动作也是实实在在的,其动作很符合当时人物的心理,是杨继业这个人物内心情感外在的表现。唱很到位,而动作和表情又和唱的内容有着高度的统一,这就为下一句“又怕碰破了脑袋皮”做了坚实的铺垫。已经铺得瓷瓷实实,再唱第四句时,用手去摸脑瓜儿顶,所唱内容由正变歪,而且所做动作也由戏曲里的标准动作改为滑稽的动作,无疑,这是一个典型的用“唱”和用“动作”使出来的包袱。而这个包袱与他用“说”使出来的包袱有异曲同工之处:干脆、火爆。
从1947年至今,已经说了近20年的相声,魏文亮也算是个小“老艺人”了。跟张文斌学艺,他学会了不少的段子;跟武魁海学艺,除了又学了一些新活,如《李陵碑》、《闹公堂》、《战马超》等,学的更多的是铺垫和抖包袱的技巧。而在近20年的演艺生涯里,对一些传统活,他掌握得游刃有余,有着扎实的基本功,并且积累了很丰富的舞台经验。尽管如此,他却不守旧,大胆上新活。在短短的时间内,他上了一批新段子,如《好连长》、《警民一家》、《不离婚》、《董存瑞》、《美蒋劳军记》等。敢于上新活,是思想不保守的表现。无疑,上新活很容易失败,失败就会影响自己在观众中的声誉。但他对此则有另一种解释:就是使不好也是成功,因为使不好可以摸索经验,有了经验就又拓宽了一条新路。他是这样认为的,但他上任何一块新活都不草率,而是经过认真选择,一旦选中了哪块活,就对活里的每一个包袱进行反复的推敲。虽然说不是有着十成的把握,但至少也有百分之九十成功的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他才把这块活搬上舞台。他绝不打无准备之仗,因此,他上新活还没有过失败,只有成功,这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比如他选择了侯宝林、郭启儒说的《美蒋劳军记》,就有人劝他不要上这块活,原因很简单:侯宝林使得非常火,你怎么使也使不过侯先生,何况这块活还在电台反复地播放呢!他知道劝他的人都是好意。但他更相信自己能够使好这块活。他找到了脚本,看着脚本就想:一定要使好了,可不能把人家的好东西给糟践了。他是这么想的,也就更加认真地对待这个脚本了。他最终上了这块活,走的是侯宝林的路子,使活很稳。但抖包袱,又非常干脆利落,这是他所继承的武魁海的艺术特点。二者的有机结合,使他获得了成功。是很成功,侯宝林来津演出就听了他和冯宝华的《美蒋劳军记》,听后就赞不绝口:“我使这块活,你也使这块活,你使得可不比我差,很有自己的特点。”
他使任何一块新活都能立在舞台上,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一个“新”字。相声队里还有几位和他年龄相仿的演员,如陈永清、陈永忠、冯玉春、马志存、田立禾、寇庚儒、杨少华等人。但论艺龄,属他最长。在几位进团学员的眼里,比如陈永清、陈永忠看他,他是老师(的确如此,他们进团只有17元工资时,而他的工资已是105元了)。但也拿他当哥们儿。为什么?只有一个原因,他“新”。他给人的印象是很清晰的:他站在台上没有一些老艺人所有的那种陈旧和古板,不拘泥于传统的约束,就是穿着大褂在台上,也没有老艺人的“范儿”,相反,他给予观众的是勃勃的生机和清新。因此,老观众喜欢他,因为他有扎实的基本功,同时又有崭新的面孔,甚至一些表演方式也不迂腐,使老观众觉得有新鲜感。而这些正是新观众所需要的,也难怪他就有了自己的观众群。他的“新”是表现在舞台上,同时也是表现在舞台下。他和伙伴儿们每天都坚持到海河边练功。有的人喊嗓儿,有的人背贯口儿,而他是压腿、弯腰,练形体。他活泼、好动,同时更有年轻人的顽皮。有时也做出和他的年龄很不相符合的事,比如:一次他要从“大观园”往北宁公园赶场,由于时间太紧,他就买了一个面包,又买了一颗奶油冰棍儿,用面包夹着冰棍儿吃,吃出了洋相,结果拉了肚子。
他努力学习传统的东西,但绝不受传统的束缚,他继承传统的东西,但要在传统的基础上出新。这当然是他成熟的又一个具体表现。
他的“新”还表现在一件具体事上。那是在他结婚后的几天,他在地道外的百花剧场演出。上午队里开会,会后陈永清说:“魏老师,在台上穿着大褂说《好连长》,是不是很不好看?”
“没错儿!”魏文亮早就对此有看法。关于服装问题,刘婉华早就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说什么样的段子,就应该穿什么样的服装”。他也曾很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说传统的段子穿大褂顺眼,如果说的是新段子,主人公是工人、农民、解放军官兵,身上穿着大褂,就很不协调,说着也不舒服。他想过这个问题,也准备提出来。陈永清先提出来了,他马上就举双手赞成。很坚定地说,“是应该换换了。”
陈永清进团只有五年的时间,他就认为自己说话“人微言轻”。所以他说:“这事,您得跟曲团长说说。”
“干嘛我说?”魏文亮不解,“你说不是一样?”
“不一样。您是角儿,说话分量重。如果团长同意,咱今儿个晚上就别穿大褂上台了。”
“我也是这么想!”魏文亮点头,“咱穿白衬衣,蓝裤子。你说行不?”
“就这么办!”陈永清说。
魏文亮认准了“就该改改服装”,而认准了的事马上就要办。他找到了曲平安,讲了要换服装的事,而且讲出足够的理由。曲平安也不保守,是个很开明的团长,听完就点了头:“你们说的很有道理。就依你们说的办。不行还可以再改过来嘛!”说改就改,魏文亮和陈永清立即跑到劝业场,各买了一件白衬衣。晚上就说《警民一家》。他俩穿着白衬衣、蓝裤子上了场,观众纳闷儿,看着似乎还有点儿别扭。这是很正常的。但是说到了“民警关心老百姓,哪里有困难,哪里就有民警”时,观众们就觉得“说新相声,还是不穿大褂好看”。观众的反应很快就反馈给了演员。魏文亮很是高兴。他回家就向刘婉华做了“汇报”。刘婉华也很高兴:“这一步早晚得走,早走总比晚走好。我还有句话你信不信,用不了多久,有些演员就得跟你和永清学?”
魏文亮、陈永清做得对,刘婉华也说得对,没过多少天,天津的许多相声演员在说新相声时,都脱掉了大褂。而且,这种虽是很小的创新,很快就传到了北京,北京也有为数不少的演员说新相声,穿上了新服装。
魏文亮成熟了,千真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