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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四、师父升了天
魏文亮娶了善良的刘婉华,婚礼又热闹非凡,自然高兴之情溢于言表。然而,师父武魁海没参加他们的婚礼。每每想到此,他和刘婉华就觉得这是一件天大的憾事。魏文亮与刘婉华恋爱时,正在北京长安大戏院演出。这天,武魁海下了场后,和往常一样,他又掏出了一个装茶叶用的铁盒,里边装的是烟叶。他抽烟太凶,烟卷儿觉得没劲儿,就抽烟叶。另外他还有个习惯,蹲在凳子上抽。没有凳子就蹲在地上抽。此刻,还没点烟,就从凳子上摔了下来。陈永清、魏文华、陈永忠几个人已经下了场,马上跑了过去。好在凳子很矮,摔得不重。但他的脸上显得很痛苦,还用手捂着胸,几个人把他送到了附近的医院。魏文亮下场后,就一口气跑到了医院。医生已经给武魁海检查过了,说“可能是胃有毛病。”
魏文亮到了医院正听到这句话,急忙问医生:“大夫,什么是‘可能’?怎么就不能确诊?”
“你急什么?”大夫挺和蔼的,“有些病一时半时是很难确诊的。”
“是呀是呀。”魏文亮也觉出了方才对大夫不该用“质问”的口气,态度也就变得温和了,“对不起。您不知道,他是我师父。”
师父病了,徒弟能不着急?那才怪呢。可这不是着急的事,武魁海的病检查了,也真没有一个准确的结果。两天之后,他就“痊愈”了。魏文亮很懂事,虽然认为师父的病没有什么问题,可还是找到了干爹高凤山,在北京找了一位很有名望的老中医,给师父看病。老中医已过古稀之年,他给武魁海号了脉,看了舌苔后,眼睛一眯:“武先生,您烟吸得太厉害了。不是我吓唬您,如果您不把烟戒掉,恐怕您的病就不好治了。”
武魁海听了居然大笑:“您说了‘不是吓唬我’,我看您还是吓唬我。我一个老邻居今年93了,身子骨可硬朗了。他可是抽了一辈子的烟?不是活得好好的?”
尽管武魁海是笑着说的这番话,老中医也是不爱听:“人跟人怎么能一样呢?我的话说在这了,听不听的在您。”
这位老中医也很有性格,说完话就站了起来:“噢,我还要去看一位老朋友,就不送了。”
很显然老中医是下了逐客令。武魁海琢磨:这位老先生怎么这么不识逗?他马上站起来,来了个以牙还牙:“走!咱们走!”
武魁海看病是高凤山、魏文亮、魏文华陪着来的。他执意要走,谁也阻拦不了。老中医住在西四的一条胡同里,不远处是公共厕所,魏文亮忽然说:“哎哟,我肚子有点儿疼,我得去厕所。”
魏文亮说是上厕所,其实是说了谎。老中医有性格,武魁海也有性格,老中医给患者看了病,为什么不开药?武魁海来看病为什么不要药?就这样稀里糊涂走了,那不是白来一趟?他决定回去见见老中医,可又怕脾气倔强的师父反对,这才说了谎话。他重新进了四合院,看见老中医正浇着花。他给老中医鞠了个躬:“老先生,我是替我师父来给您赔罪的。”
老中医听了软话也就没了脾气:“干什么?干什么?快请到屋里坐!”
老中医客客气气的,魏文亮的心可就踏实了许多。进了屋,落了座,老中医就给开了药方:“我说的话你师父不信,你信不信?”
“信!”魏文亮答得干脆。
“好,我实对你说,如果你师父不把烟戒掉,我估计他过不去两个月,人就完了。”
“什么?”魏文亮大吃一惊,“您说什么?”
老中医的话,魏文亮听得清清楚楚。然而却让他无法接受,所以他又问了一遍:“如果我师父戒了烟呢?”
“还有酒,一齐戒了,会多活几年。”
魏文亮掏出了一张面值为十元的人民币:“谢谢您了。”一定要让师父戒烟戒酒,当然不能把老中医的话如实说给师父,魏文亮暗想。
武魁海很有脑子。他已经猜到了魏文亮没去厕所,见魏文亮回来,他就问:“那位老先生还是让我戒烟吧?”
魏文亮一惊:师父怎么知道我去见老中医了?可是也容不得他多想,马上就说:“是呀,您必须得把烟,还有酒给戒了。如果不把烟酒戒了,恐怕……”
说到这,魏文亮就不再说了。武魁海可不在乎:“我就是不戒,还别说没这么严重,就是明儿死,你猜怎么着?我也不戒烟!”
“师父,老先生还不是为您好?”“我这还不知道?”
武魁海能不知道老中医治病救人,为了他好?真让他戒烟,还是真难。他是离不开烟的。能不娶媳妇,也不能没有烟。几次有人给他介绍对象,还真去见了几次面。每次见面之前,魏文华都要把自己的手表给他,让根本就没有手表的他“充充门面”。但是,见了几次面都是白见。他的能耐是很大,可他只是有说相声的能耐,却没有搞对象的能耐。几乎每次见面他总是早到一会儿,到了总是往地上一蹲,就掏出了茶叶盒,开始卷烟,不停地抽。他的相貌本来就差一点儿,一脸的皱纹,再加上蹲在地上抽卷烟这形象,有哪个女人能看得上?魏文华、魏文亮就跟他说,“您跟女方见面时,就别卷烟抽了。”他居然说,“跟她见面还不能抽烟?那我宁愿这辈子打光棍,也不能不抽烟。”可以说“烟就是他的命”。话说回来,媳妇可以不娶,这命不能不要。魏文亮琢磨再三,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他绝对没有想到,武魁海听了后,竟然放声大笑:“抽烟是没有什么好处,容易咳嗽,还费钱。这我都知道。他说什么?我要不戒烟酒,再能活两个月就不错了?胡说!”
“师父……”
“打住!你是信他的话,还是信师父的话?我自己的体格儿怎么样,我还不知道?甭管怎么说,在他那我是有不对的地方,可是他也不能这样咒我呀?”
魏文亮琢磨师父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本来体格儿好好的,不戒烟人就会完了?也是令人难以置信。但他信那老中医的话还是更多一点儿。以前,师父抽烟是凶,他大概看得习以为常了,也就不觉得怎样。现在再看,师父是烟不离口。就经常在师父耳朵边儿吹风,劝师父少卷几根。但根本没用,武魁海只把它当成了耳旁风。过几天,他收到了一封信,是干爹高凤山给他寄来的。是一封回信,因为他给高凤山先去了信,请干爹再去见那位老中医,仔细询问一下。在回信中,他知道了那位老中医的话并不是无稽之谈,有一定的科学根据,更是经验的积累。他看了回信,心都哆嗦了。是呀,师父再不戒烟……他真不敢想那种可怕的后果了。可是师父就是不戒烟,他怎么办?只能把师父的烟藏起来,他也真的藏了一回。那天是在地道外的百花书场演出,师父上了场,他就翻了师父的衣兜儿,掏出了那个茶叶盒,但没掏火柴。他有他的想法:把火柴留下,就告诉师父那茶叶盒是不是在哪儿给丢了。一会儿师父下了场,头一件事当然是去掏茶叶盒和火柴。不见了茶叶盒。于是说:“文亮,快把烟给我!怎么就干这种小孩子干的事。”他说,“我哪见到您的烟了?您是不是在哪儿丢了吧?是,您看,不是还有火儿嘛。我要是藏您的烟,干嘛不连火儿一块儿藏起来?您说是吧?”想想他的话,也是有理。武魁海不再说什么,他出了书场就买了一包烟,点着了抽着,还嚷嚷,“这烟,没劲儿,真没劲儿。”
得,武魁海是照抽不误。
一晃就过去了俩月。这天在南市的红旗戏院演出,在后台,武魁海问:“文亮,记得今儿是几儿吗?”
魏文亮纳闷儿:“今儿就是今儿呀。”
“对。两个月前的今天,那位老先生说什么,你还记得吧?”
魏文亮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是呀,两个月过去了,师父不还是好好的?难道那位老中医真是胡说吗?
但,这不是最后的结果。
就在一个月后的一天,团里开会。人都齐了,只差武魁海。一个邻居打来电话:武魁海死了。
“这怎么会呢?这怎么会呢?”魏文亮根本就不相信这是事实,“昨儿我还见师父好好的呢……”
昨天,相声队是分两个剧场演出,演员们都要赶场的。魏文亮也只是见了武魁海一面,他并不知道师父胸部疼。今儿个知道了,是曲团长说的:“昨天应该是他的底,就没让他上。”
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武魁海死了。
武魁海只有一个弟弟,再没有其他的亲人。这位弟弟是因为经济条件不好,还是有什么其它的原因,竟对魏文亮说:“你是他的大徒弟,他的后事,我管不了什么,你就操持吧。花几百,我不嫌多;花个几十的,我也不嫌少。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魏文亮答得好干脆:“您就什么都甭管了。”他说完了,就跪在了师父躺着的床板前,“师父,都怪我呀!都怪我呀!我为什么不让您把烟戒了呢……”
曲团长硬把魏文亮拉了起来:“你该做的,已经做了。”
师父没了,魏文亮魏文华的眼圈哭肿了,嗓子哑了。还别说他俩,就是刘婉华也如此。武魁海对魏文亮的好儿,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魏文亮的师父没了,她和魏文亮一样悲痛。魏文亮打了幡儿,魏文华抱了罐儿。刘婉华也戴了黑纱。至于丧事所用的钱,毫无疑问,魏文亮包了。他给师父买了口好棺材,并亲自送走了师父。
张文斌没了,是他发送的;武魁海没了,又是他发送的。父母还健在,可他已经打了两次幡。俗话说“师徒如父子”,他这个“子”是个大孝子。他有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张文斌让他懂得了相声,是武魁海让他技艺大增。他认为他该这么办。否则,那还叫个人吗?
然而,师父没了。他心里清楚,以后的路全靠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