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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四、《百花盛开》
魏文亮判断得很准确,上边把他们这些当演员的集中到一个厂,就是要组织一个演出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搞演出。
魏文亮终于演出了,不是相声,而是其它的艺术形式,诸如表演唱、山东柳琴、对口词什么的。演什么像什么,比如演《老两口学毛选》,他穿上十斤白的家做褂子,黑裤子,扎上裤脚,蹬上圆口老头鞋,头上包羊肚毛巾,嘴上再粘上两撇黑胡。嘿,一个活灵活现、老实憨厚的乡下老汉。要说这个扮相好,可还有更好的。他参加了评剧《收租院》的演出,在剧中扮演了大地主刘文彩的管账先生。还是两撇胡,但在鼻梁子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脑袋上戴了一顶帽翅,穿着长袍,外套着马褂,再拿着一杆长烟袋,就没有了那老汉的老实憨厚,而变得道貌岸然,阴险毒辣。特别是有一个造型:坐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脚踩在一个又大又方的斗上,一只手托着大账本,另一只手翻看着账本趾高气扬。真是绝了。演员的扮相要好,但演员不是摆饰,不是专为照相用的。更为重要的是表演和唱。他的唱没有一点儿问题,说过《学评戏》、《珍珠衫》等评戏的柳活儿,他能唱白(玉霜)派、刘(翠霞)派、李(金顺)派、新凤霞 派等,唱男声的唱腔,学张德福惟妙惟肖,也能唱出马泰、魏荣元的味道。他扮演反面角色,唱得也非常出色。比如他唱“快交租,快交租”这两句,就借用了评剧《花为媒》中李茂林“我走了,我走了”的唱腔。很好听,又唱出了管账先生的狗仗人势、助纣为虐的奴才本质。他的表演也很到位,一挤眉一弄眼,一吼一叫,就是一笑,都让观众对人物恨之入骨。
一个纯粹的专业演员,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业余演员,魏文亮觉得这没什么关系,只要能上舞台就行。让观众看到满意的节目,得到欢乐,得到美的享受,他认为这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1976年在中国的历史上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年份:金秋十月,党中央一举粉碎了王、张、江、姚反革命集团,从此中国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四人帮”被打倒标志着文艺的复兴,标志着文艺舞台春天来到了。相声这种为广大群众所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又走进了千家万户。而且出现了一批政治性很强,艺术性也非常高的相声新作品。如《如此照相》、《白骨精现形记》、《帽子工厂》、《霸王别姬》、《假大空》等。在优秀的相声作品中,还有一个脍炙人口的新作:《百花盛开》。这个段子的作者和表演者是魏文亮和孟祥光。
在新的形势下,魏文亮已经不甘于只是登台表演,他迸发了一股创作的激情。尽管他在慰问云、贵、川的路途中不断地改变《道喜》和《好连长》的内容,当然那也算是创作,但究竟太碎,不是完整的作品。他要创作一个完整的大段子,他相信自己有创作的实践,有创作的才能。何况粉碎了“四人帮”,有大量的创作素材。
和魏文亮的想法一样,孟祥光也想亲自动手搞创作。一个周六的晚上,他叩开了魏文亮家的门。
“是祥光呀。快进来。”开门的是刘婉华。自“四人帮”被粉碎以后,魏文亮说了几个段子,给他量活的就是这位胖胖乎乎,敦厚朴实的孟祥光。他进了屋,“你来得正好,文亮这几天老琢磨弄个新段子。可没少走脑子。你帮帮他。”
“得,我们哥俩儿想一块儿去了。我干嘛找他来?就是想搞出个新段子来,找他给出出主意。”
魏文亮赶忙走过来说着:“祥光,想创作个段子,心里有个谱儿了吧?”
“要弄新活,得先把主题定了。你说是不是?”孟祥光说。
“那是。”
“我就琢磨要创作一个反映咱文艺界方面题材的作品。”
“先对‘四人帮’进行鞭挞。”
“再歌颂百花盛开的今天。”
“好!名字也有了,就叫《百花盛开》!”
不谋而合,两个人想到了一起。既然思想一致,创作就容易了,就在当天的晚上,大架子拉下来。有骨头不愁没肉,转天是星期日,又弄了一天,顺顺当当地完了。自己创作的活,词儿都在自己的脑子里装着,对活也很顺当。也只是对对词儿,刘婉华听了笑着,还连连说:“不错不错。”
“行,还真有捧咱的。”孟祥光说:“婉华,你听听哪行哪不行,不行的地方就改。”
“反正我听着不错,至于哪行哪不行……”
“她能听出‘不错’,就很‘不错’了。”魏文亮打断了刘婉华的话,他太了解自己的妻子了,妻子每每听了一个段子,问她好在哪里,不好在哪里,她总是能说出头头道道来。他曾跟她逗,说“俗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说相声,你也懂相声了”。她听了就用相声语言回答,“倒是懂一点儿,可也只知道个皮毛”。有句成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很有道理。她嫁给一个说相声的,又在相声队里做了几年的报幕,脑子又很好,让她说相声是不行,可也真懂了相声。听老段子她都能多少挑出点儿毛病,听这块刚创作出来的新活就肯定能够找出不足。如果没有孟祥光参与这个段子的创作,她早就会提出自己的意见了。多少还顾忌点儿面子,所以她有点儿吞吐。魏文亮让她说出自己的意见,他故意激她,“外行看的就是热闹,内行看的才是门道呢。”
魏文亮满以为一激她,她就会不服气,哪能承认自己是外行呢!自然而然就提出了她的看法。他可没想到她竟然笑了:“你说得还真对,我听这段相声,还真是够热闹的。”
刘婉华满没理魏文亮的茬儿,魏文亮眨了眨眼:“今儿这是怎么了?祥光又不是外人,对这块活有什么意见,你就敞开说呗。”
刘婉华还真行,她作为《百花盛开》的第一个观众,也真提了几点意见。先说:“刚一开头儿,是不是话太多了?用你们的话说,是不是‘皮厚’?虽没离开粉碎‘四人帮’的主题,可是没包袱,我看不行。”
“对!”孟祥光一拍大腿,“皮是厚。依我说还是一上来就柳儿,凭你的柳儿,先把‘彩儿’要下来。后边就好使了。”
“有道理。”魏文亮点头。
“还有,关键是柳儿什么。”刘婉华打开了话匣子,话就多了,“你最前边的一段唱,唱的是歌曲。我觉得差点儿。文亮,一上来就应该唱自己的所长,唱评戏。好不好,你们哥俩儿商量。还有,整个的段子,柳儿的是不是少了点儿?百花盛开,歌呀戏呀,唱得太少了,叫《百花盛开》是不是就不大贴切了?”刘婉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用了几个“是不是”。完全是商量的口吻。她最后说,“我说的对不对的,你们哥俩儿商量。”
尊重刘婉华的意见,也尊重孟祥光的意见,魏文亮就把头四句唱词儿,“东风吹,红旗展,清除四害斗敌顽。举国同庆万民欢,百花盛开春满园”改成了西路评戏的腔儿。腔改得好,就优美动听,活泼奔放。许多处改动更加突出了鞭挞“四人帮”的主题,并且丰富了几种唱腔。如“小靳庄花开遍山乡”唱的是河北梆子;“豪情满怀斗志昂”唱的是二人转;“战天斗地夺高产”唱的是湖南花鼓戏;“誓叫碱洼变粮仓”唱的是花腔女高音。四句唱用四种形式唱,可以充分地展示魏文亮的学唱水平。但最为重要的还是做这样的处理:抓住了相声制造包袱的一个根本手法,即柳儿的歪唱。而歪唱可以引来观众的笑声。像魏文亮这样说唱俱佳的演员,学什么就像什么,唱每一句又字正腔圆,味道醇正,所以他唱这四句,得到的不止是笑声,还有掌声。
《百花盛开》,顾名思义,指的是文艺舞台的繁荣景象。既是“百花”就不是一种两种,而是诸多种的舞台艺术形式。因此,尽量多地演唱几种艺术表演形式并不是卖弄,而是突出主题的需要。但,如果硬往作品里加唱,加得毫无道理,那么就不但不会突出主题,反而会削弱主题。说这个作品成功,就因为每唱一种形式都不牵强,而是非常合情合理。的确如此,把诸多的唱安排在“首都军民联欢晚会”里,当然就在情理之中。而只是在这场“晚会”上,就学唱了郭兰英的《绣金匾》、王昆的《白毛女》、常香玉的《朝阳沟》、唐山的皮影戏、上海的评弹、新疆的民歌,除此,还模仿了刘诗昆钢琴协奏曲《战台风》,跳起了新疆舞……多达十三种形式,并且不显生涩,非常自然,毫不违背相声制造包袱的规律。难怪这个相声搬上了舞台就引起轰动,很受欢迎。并经电台录音在全国播放,好评如潮。于是这个相声获得了全国优秀短篇曲艺奖,并被收进《全国优秀短篇曲艺获奖作品集》,在全国发行。
1977年,魏文亮37岁。已经说了30年的相声,他的基本功扎实,是捧是逗,是柳儿、是贯儿、是倒口儿、是绕口儿,是子母哏,是一头沉,是传统段子还是新段子,对于他来说,表演起来都游刃有余。应该说1947年开始从事相声事业,是他的舞台生涯的第一个里程碑;1952年他拜在武魁海门下,技艺大增,是他的第二个里程碑。而《百花盛开》的诞生则是他的第三个里程碑。因为他在创作方面有了成果,是他走上创作道路的开端。而且,通过传媒,扩大了他的观众群。《百花盛开》预示着文艺百花园的春天已经到来,魏文亮摩拳擦掌,他要一展拳脚,大干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