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九章
二、新疆行
从天津到新疆的路很远,而且没有直接到达的火车,要在北京转车。魏文亮和孙科长到了北京还不错,买到了当日去乌鲁木齐的火车票。不过要在北京逗留六七个小时。他本打算去趟中央歌舞团看看陈若飞团长,或去看看干爹高凤山。可是还没说了,就被孙科长拉到了北海。
魏文亮不该来北海,因为就在北海公园的门口儿,他见到了一个叫刘梅的姑娘。刘梅也是去云、贵、川慰问的中央慰问团团员,并且在一起跳过新疆舞。他所以后悔这回不该来北海,是因为刘梅说:“魏老师,你知道了吧?陈团长没了。”
魏文亮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陈团长没了。”
刘梅的声音很低,但这次魏文亮听得很清楚。“陈团长没了”就像一枚炸弹在他的耳朵里爆炸了,炸得他几乎昏厥过去。老半天没有吭声,泪水已经顺着眼角淌下。突然问:“她是怎么没的?”
“她是‘走资派’,头发都被剪光,几乎天天挨斗。一句话,她被折磨死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魏文亮流了泪,泪如泉涌。
“陈团长死得真够惨的,别说开个追悼会,就是去火葬,也没跟着几个人。”刘梅说着,用手绢抹着泪。
在黄果树,在娄山关,在大渡河,在军长的那辆吉普车上……仿佛是一组组的电影镜头,经常在魏文亮的脑海里放映。他是个懂得知恩报恩,重情讲义的人,当时离开了陈若飞,他就想以后一定要经常来北京看望这位好团长。可是时过不久就开始了“文化大革命”,他根本就没有来北京的机会。此时他后悔死了:就是没有机会,哪怕是请一天的假也该来的。今天倒是想去,可一切都晚了……魏文亮心如刀绞,陈团长,多么好的团长啊!这样的一个老干部,老首长,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这是什么世道?这“文革”何时是个尽头啊?他想着,突然冒出了一句话:“这就是文化大革命!”
“别瞎说!”刘梅说着还看了一眼四周。又说,“魏老师,什么都不要想了,人已经没了,您再怎么想,也没用。可惜呀,就在‘文革’开始的前几天,陈团长还说:想方设法,一定得把魏文亮和他爱人调到中央歌舞团来……”
魏文亮听了,什么都没说。愈加泪流不止。
“噢,魏老师,我还有事。我走了。”
刘梅走了。魏文亮说:“孙科长,我不该跟着您来这儿……”
“怪上我了。”孙科长说,“这位陈团长一定是个好人。”
“大好人!”
“文亮,今个儿就是不来这儿,陈团长没了,难道你以后就总会不知道?”
孙科长说得对,早晚得知道,早晚得“心哀如死”一回。
“文亮,你心情不好,可我也得说你几句。刚才你说的那叫什么话?这种话不要说,就是心里有,也得藏在心里。别招惹是非。”
魏文亮点头:“孙科长,您进去玩玩吧,我在这儿等您。”
“不行!你也进去,散散心也好。”孙科长说,“文亮,咱一边,你一边跟我说说这位陈团长的事,怎么样?”
魏文亮无可奈何,点了头。
也真巧,魏文亮跟着孙科长没走几步,又碰到了熟人。这个人像是比魏文亮大个几岁,可是非常客气:“魏老师!”
“是您啊,您……您怎么管我叫老师?我可不敢当。”
“您真客气。当初我还干业余,一个星期就去一趟天津,可没少听您的相声,也没少学您的东西。”
“您以为我听您的相声少,学您的东西少啊?”
“这叫互相听。”
“互相学。”
那个人笑了。尽管魏文亮心里还有着陈若飞去世的阴影,可是也笑了,尽管笑得不痛快。
“走,去我家,喝两盅!”
“我们在等火车去新疆,没多大的工夫。以后去,一定去看您。”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分手了。孙科长马上就问:“他好面熟,在电影里见过他。《打电话》,对!他是马季!”
“是。”魏文亮淡淡地答。
“文亮,文亮,你可真了不起,连马季都管你叫老师,还说跟你学了不少东西?”
“人家是客气。”魏文亮仍淡淡地答。
这趟北海来的。真是有悲有喜,但悲远远超过了喜。
在相声界,很多人都说魏文亮的“腿长”。就是说他去过的地方多,路途也远。他到过东北,到过中南,到过云、贵、川……今天又到了新疆。尽管这次不是来说相声,可也真是长见识。跟销售勘探工具的商店接触,跟地质勘探队接触,了解他们厂所生产的测量绳使用情况,征求意见。当然在这方面他还是个“雏儿”,远远不如孙科长,可也真学东西。除此,他还“游了山玩了水”,比如见到了天山上有“瑶池”之称的天池等。
魏文亮长了见识,学到了不少东西,可也没少丢东西。就在去吐鲁蕃的路上,需要倒车。他去买火车票。这一路的车票都是他买。这可不是他和孙科长有什么分工,主要是孙科长这个人太仔细,出差哪有不带钱的?孙科长也带了钱,可是钱实在不好往外掏,因为孙科长把钱装在了一条内裤的口袋里,身上只装了几个零钱。要买火车票,就得魏文亮买。孙科长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解裤子掏钱吧?魏文亮大大咧咧,把钱放在一个绿色的军用书包里。就是在他买火车票的时候,他拿着一张面值五元的票子,把钱递进了售票的窗口。也就是在这时候,他的绿书包没了,被小偷用剪刀割走的。他还是在挎着,但挎着的只是一条书包带。直到这时他才相信孙科长的话:出门在外要处处小心。
但,相信也晚了。他丢的不只是一个书包,还有钢笔,笔记本,洗漱用具。这些丢了也就丢了,关键是钱,整整一百元。这在当时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差十元就是他两个月的工资呀!丢了钱,自然就垂头丧气。幸亏孙科长的内裤里还有钱,还够一路的开销。
丢了钱,魏文亮就想回家后一定得受埋怨。一百元啊,这两个月就没有了经济来源,吃什么喝什么?回到了天津,进了家门,刘婉华见他脸上没有一丁点儿笑模样,心就揪到了一起。琢磨:他这是怎么了?魏文亮说了丢钱的事,刘婉华的心也动了一下。随后就笑了:“男子汉连这点事都担不起?不就是一百块钱吗?家里多少还有点儿钱,咱这几个月省着点过,能过去,没问题。你真为这一百块钱再愁出点儿病来,值得吗?”
倏地,魏文亮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就是在那天晚上他告诉刘婉华工资由105元降到了55元。他以为她一定会堵心的,可她说“工资少了,咱就省着点儿过。要是真的去了农村,连一分钱的工资都没有,不也得过?”
刘婉华说得是非常的轻松,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此时依然。而她的真正的心理是什么,魏文亮知道的一清二楚。100元就是两个月的工资呀!两个月的工资他疼得慌,应该说刘婉华比他更心疼。女人比男人更知道过日子,也更知道一百元钱对家里有多么重要。然而,她却装得无所谓。此时魏文亮觉得很幸福,因为自己有一位好妻子。在外边无论遇到什么事,比如他丢了钱,或是要用钱送个礼、请个客什么的,她从来没有埋怨过他,或是安慰、或是鼓励,并给以支持。只要有婉华的话,有什么烦恼,都能消除。心特别踏实。
魏文亮转天就进了厂,向郝厂长做了汇报。汇报结束,郝厂长问:“完了?”
魏文亮点头。
“还有没有别的事?”
魏文亮摇头。
“丢钱的事怎么不说呢?”
“您……知道了?”
“你不说,孙科长就不说呀?你可真够大方的,100元,两个月的工资,丢了,就当没事一样。”
“有事又能怎么办?日子省点儿过就是了。”
郝厂长听了就点头:“好同志。我以为你回来首先要跟我说这个事的。嗯,要是换个人,回来一准要说丢钱的事。其实说还是不说都一样。你没说,从中可以看出你的人性。一会儿你去到会计那领五十元的补助。”
“补助?”
“你是因公出差丢了钱,有孙科长做证,应该给你补助。所以丢了钱,也是因为你太马虎,不注意。你也有责任。所以你丢了100元,给你补助一半,有没有意见?”
“没有!谢谢您。”
“谢什么?以后注意就是了。”
“丢这一百块钱,我会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