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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小怪物”相声降“劫匪”
辽沈战役还没结束,由于战火纷飞,铁路运输多少也会受到一点儿影响。魏家进关,也就只能靠步撵儿。就在离开绥中县城的时候,魏墨香狠了狠心,买了一头小毛驴。也是应该买的,战争年代,不能走通衢大道,只能走小路,有时还要走一点儿崎岖的山路。步撵儿也有步撵儿的好处,到了有人群的地方,就可以打场子卖艺。至少能够挣出路上的吃喝。舅老爷是长辈,张文斌是师父,再加上丈夫,小毛驴就是供这三个人轮流骑的。不用说,两个孩子是她的心头肉,掌上珠,但可是她偷着告诉孩子,不要跟大人抢骑小毛驴。两个孩子都懂事,尽管觉得骑小毛驴很好玩儿,也很想试试但是无论大人怎么让他俩骑,都被他俩拒绝了。路很远,而且很不好走,还不满8周岁的魏文亮能顶得住吗?幸好走到县城、小镇、村庄就停下演上两场。收入还不算少,除了够了吃喝和住店的钱,还有一点儿剩余。他们自然高兴。
这天他们住进了一个大车店。晚上,张文斌去了茅房。从不理财的魏墨香问舅老爷:“咱攒下不少钱了吧?”
舅老爷点头:“你们两口子估估,有多少钱。”
魏墨香说:“大概得有六十几万了。”
舅老爷笑了:“七十七万。够了,够了。过了山海关就给文斌说房媳妇。”
魏文亮听了就眨巴眨巴眼:“给我师父说媳妇?不好。”
三个大人都不解,舅老爷就问:“不好?怎么不好?”
魏文亮就是个孩子:“师父有了媳妇,我还能跟师父睡在一间屋里吗?”
大人们听了就都笑了。魏墨香笑得最厉害:“噢,还想躺在被窝儿里,听你师父给你说‘八大棍’(一般指中篇单口相声)啊?傻儿子,为了你能跟师父睡,人家就不能说媳妇,打一辈子光棍儿?你说那合适吗?咱家有了你,就是有了后。你师父还没个家,是不是让你师父绝后?”
“那可不行。妈,师父有了媳妇,我管他媳妇叫什么?”
“叫‘师娘’呀。”
魏文亮听了就说,“嗯,等有了师娘,爸、妈,这么办,让师娘跟你们睡一屋,我还跟师父睡。”
魏文亮就是小,说的全是孩子的话。稚人稚语,无论是舅老爷还是魏雅山两口子,听了就都笑得前仰后合。
这天已近黄昏的时候,到了山海关的脚下。这里的山不算高,但连绵不断。魏家的人和张文斌正下着一个小山坡。再走不远就可以进关了。不想这时突然从对面走过来五六个男人。衣裳破旧。面黄肌瘦的。他们把路横住。其中一个大概有三十五六岁的高个子像是个头儿,说:“是从这疙瘩过的?没啥可说的,都把身上的钱留下来。要不,就别想从这过去。”
显然是遇上了“劫匪”。魏家的人都老实巴交的,张文斌虽说闯了大半辈子的江湖,可也没有见过这阵势。说来也巧,“劫匪”中有个一只眼有点儿斜的中年人,突然说:“这不是‘小怪物’嘛,我在锦州听过这小子说相声。还别说,他说得好,笑得我肚肠子疼。”
张文斌听了,马上接了话茬儿,说:“您听过我们爷俩儿的相声?那您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了。您知道,我们一家子又唱曲儿又说相声的,能挣几个钱?连吃喝都混不上。几位爷,能不能高抬贵手,闪个道儿,让我们过去?大恩大德,我们不会忘记的。”
魏墨香也开了口:“几位爷,抬眼看看我们这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几位爷就不可怜可怜我们吗?”
刚遇上“劫匪”的时候,魏文亮可真害怕,差点儿吓尿了裤。这时稍好一点儿了,心里也不太“扑腾”了,就插了话:“爷爷们,”他叫着“爷爷”,双膝一弯就跪下了,“放我们过去吧。以后要是再遇上了,爷爷们听我的相声,我是一个子儿不要。还得请爷爷们下馆子,喝二两。”
头儿看了看跪着的魏文亮,就说:“起来,起来。”他又问那个斜眼儿,“你听过这小东西相……相……”
斜眼儿说:“相声。就是让人笑。”
魏文亮还在地上跪着。头儿说:“起来呀!你相……相声能让俺们笑?那好,你就‘相声’一回。要是真把俺们‘相’笑了,就放了你们。”
魏文亮已经忘了怕,他笑着说:“这位爷爷,我就给您‘相声’一回。您要是笑了,就让我们走。行不?”
“行!你就‘相声’一回。咱可有话说在先,要是‘相’不笑俺们,俺们可就不客气了,把你们身上的钱都留下。还有这头小毛驴,俺们把它杀了,够俺们一天吃的。”
“就这么说定了。”魏文亮把脸转给张文斌,“师父,您看咱说哪段儿?”
张文斌尚未开口,头儿抢了话:“你‘相声’,干啥还叫他呀?就听你‘相声’的。”
魏文亮瞪大了双眼:“我?一个人‘相声’?”
头儿点头说:“就你一个人!”
张文斌说:“这相声是两个人说的……”
魏文亮马上说:“两个人说的叫对口相声,一个人说的叫单口相声。今儿我就给爷爷们说个单口。说什么呢?就说说小偷。这小偷有什么可说的?不就是偷东西吗?对。可这当小偷的跟干别的不一样。哪不一样?干别的都能说话,当小偷的可不能说话。天黑了,一个小偷上了房,就等着人睡了他好偷。人家老不睡,他着急呀,一着急就说话了,‘你们怎么还不睡呀?睡着了我好进去偷呀!’有这样的小偷吗?一个都没有……”
魏文亮刚说到这,不但“劫匪”们都“扑哧”乐了,连魏家的人都乐了。他说的当然是单口相声《贼说话》。可是他说的跟别人说的都不一样。像这段相声里的原词儿“点灯人未睡”、“咳嗽心必虚”什么的,他都没说。而且这还少一点儿,那还缺一块的。可是里边的几个主要的包袱却不少。抖了也都响了。所以“劫匪”们都不时地大笑。说到了最后的一个包袱“没有小偷,我的棉袄哪去了?”“劫匪”们都笑弯了腰。魏文亮见他们都笑成这个模样儿了,就说:“爷爷们,你们可都笑了?能放我们走了吧?”
斜眼儿点了头:“放你们走,放你们走。我这兜儿里只有两千块了,给了你们算了。”
头儿似乎不解:“斜眼儿,你怎么还给他们钱呀?”
斜眼儿忙答:“您没去过锦州的,谁听了‘小怪物’的相声,都要往场子里扔钱。他们就是靠说相声挣口吃喝。”
“别说,这‘小怪物’‘相声’真有意思。”头儿摸了摸兜儿,掏出了一把票子,面值几乎都是一百、二百的。一把一共也没有三千块。“得,‘小怪物’,拿走!”
魏墨香连忙摆手:“爷爷们放我们走,就是大恩大德了。哪还能要爷爷们的钱?哦,我们就要进关了。长江,快给爷爷们磕头!”
魏文亮应了一声“哎”,还没跪下,就被头儿扶住了。而且把魏文亮抱了起来:“头一回打劫,奶奶的,遇上了你这个‘小怪物’。一个钱儿没弄到手,倒叫你弄走了几千。你小子有能耐。”他说完又亲了一口魏文亮,“你们走吧,走吧!”
天已经黑了下来,“劫匪”们上了山。是不是还去打劫,就没人知道了。但魏家的人都知道这伙“劫匪”也都是穷人。所以和他们分手时,魏墨香说什么也没让魏文亮收那几千块。不但没收,她还拿出了两万非要给他们。那头儿也真够意思,怎么说也没收。
刚跟“劫匪”们分手,张文斌就问:“小子,《贼说话》是单口活儿。我没教过你呀?”
魏文亮说:“您是没教给我这块活,可是您怎么就忘了?我跟您头次去大棚,不就是听了这个单口儿?我听了就记住了一点儿。还真管用,把这伙子爷爷们给唬住了。”
“劫匪”们走了,张文斌来了劲儿:“什么‘爷爷’?狗屁!”他骂着就蹲下把魏文亮抱了起来,亲了一口魏文亮的小嘴巴儿,语重心长地说,“长江,你小子算是灵透到家了,这相声可是一点儿都没白学。你不但用它挣了钱,养了家,还能用它换鞭炮,换皮带。今个儿又用它换回了咱一家人的命啊!”
魏文亮看着师父,目不转睛:“师父,我爸、我妈都说了,等进了关,住下了,找到了地儿,我还要用相声给您换来一个媳妇儿。那我可就有了师娘了。”
大家听了就都笑了,刚才还都是胆战心惊的,此时此刻,那种心绪已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