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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声艺术和所有曲艺讲唱艺术一样,原本是民间艺术、市井艺术,说的人是市井中人,听的人也是市井中人,说的笑的事儿也是市井中的事儿,相声演出的场地就是街头空地和市井茶园,在市井的三教九流中流传的那些东家长李家短、张三矮李四胖、狗皮膏药、东洋大力丸、闲言碎语、流言轶闻、家事国难、风流韵事等等,都是相声艺术取之不尽的素材,艺人们将这些市井风流荟萃提炼为作品,在场子中央和茶馆前面你捧我逗地编排一番,能够让路人驻足,一笑了之,给劳苦贫贱的人们带来片刻的开心,就已足够,就已经有其存在的价值,若能在逗人玩之外,发人深省,给人教益,即为上品,就可能不胫而走,传为佳话,相声作为一种供下层民众游戏人生的市井艺术,在解放前,和其他所有曲艺门类一样,一直就是在北方城市的市井间自发发展、自在流传的俗玩意儿,是不登大雅之堂的。
因为是下里巴人,不是伺候公子小姐的阳春白雪,既然远离着大雅之堂,也就伤不到大雅,又由于主要是在市井间口头流传,不像现在这样上了电视、广播等大众媒介,五湖四海、男女老少都看得到,因此说说粗口荤话,也不至于伤风败俗。粗口荤话,虽然不是相声的本质所在,却是其以及所有民间语言艺术所必不可少的佐料,每一个听过原汁原味的民间故事和市井讲唱的人都知道这一点,其实,当今之世,在手机短信中、网络论坛上和酒席桌子上流传的那些或者俗不可耐或者妙不可言的荤段子就是明证,用巴赫金的狂欢理论,你可以对此做出一番冠冕堂皇的解释,其实,说穿了,不过是因为,平时大家冠冕堂皇惯了也累了,下本身成了禁忌,乍在荤段子中想象性地打开下半身的拉链,就有一种莫名的快感而已,这种拉开拉链的快感大概很像相声逗开包袱那一瞬间给人带来的快感,因此,相声,以及一切讽刺艺术,都乐于借助于下半身话语,就是顺理成章的,相声的这种粗鄙气,决定了它也只能作为一种市井艺术,而登不得大雅之堂。而一旦上了台面,就有了禁忌,少儿不宜的东西就得收敛起来,相声没了原汁原味的老汤、佐料,艺人们就只有靠撒娇卖乖、拿自己开涮来逗观众开心。
相声语言的清整,在使相声语言变得纯洁的同时,也阉割了它那穿透人们心灵和神经的幽默韵味和讽刺力量,因为,民间幽默的一大法门,就是把那些冠冕堂皇的东西和粗鄙乃至色情的东西的一锅烩,用荤话俚语诠释豪言壮语,用男女情事比拟天下大事,把各路神明拉下凡尘,揭开他们的“家丑”,供人寻开心。阉割之后的语言就像一个肾亏的男人,再也没有力量打开令人欢喜的“包袱”了。在上个世纪50年代初的曲艺改良运动中,许多脍炙人口的民间相声就是因为语言的下流而被永久地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相声本质上是一种讽刺艺术,而相声的讽刺力量也与其民间性息息相关,讽刺要有自由的思想、畅通的语境、宽松的氛围,相声原本在街巷市井、瓦舍茶馆讲唱和流传,听的说的大多时引车卖浆之流,来自民间又消融于民间,离大人先生、王公贵人很远,因此,发发牢骚,骂骂时政,含沙射影地奚落一下政客、明星,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却也只是细民百姓自己笑笑,出出心头的恶气,自嘲命运的无奈,虽有违碍字样,但因为只有宣泄而没有煽动,也不至于引来统治势力的忌讳和查禁。这种市井艺术进入大众传媒就不同了,讽刺一旦借助电视广播,传播为大众舆论,就无异于煽动异见,就成了严重的政治问题,相声艺人哪有这个胆量呀,于是就只有把嬉笑怒骂变成温柔敦厚,怨而不怒,哀而不伤,收敛了批判的锋芒,把意味深长的讽刺艺术变成调笑呵痒的卖笑伎俩,把原本擅长暴露假恶丑的喜剧变成歌颂新生活的真善美的颂歌。讽刺原本是相声的命根子,没有了讽刺,那还会有相声。
3.时代需要相声
中国传统艺术中,既缺少真正意义上的悲剧,也缺少真正意义上的喜剧,如果有的话,那就是相声了。一个健康的民族不能没有喜剧,正如它不能没有悲剧,悲剧和喜剧都有净化人的精神的作用,但其达到净化效果的途径却不同,悲剧通过英雄的榜样而引领人的精神超越污浊的尘世,喜剧则通过宣泄精神中郁积的污垢而使精神变得清洁,而对于芸芸众生而言,喜剧较之悲剧更平易近人,因此,喜剧对于一个民族的精神就具有更广泛的影响力,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已经没有英雄的后现代,喜剧精神就更现其珍贵和实用了。在没有英雄的时代,偏有许多人出来装英雄,欺世盗名,蛊惑人心,对于这种假英雄,喜剧是一种最有力的批判武器。君不见前些日子张艺谋的《英雄》炒得火爆,把一个杀人如麻的暴君重新包装成民族英雄强劲上市,引来各路人马口诛笔伐,其实,对于这种欺世盗名的玩意儿,你千万不能跟他较真,用后现代、后殖民、全球化、民族精神之类的宏大话语批判他,反倒会让他更来劲,越发事儿事儿的,以为自己真的成时代英雄了。曾在天涯论坛的关天茶舍中看到一个帖子,一个网友说《英雄》中的“风风风”的叫喊好没来由,问张导是什么用意,另一个网友替张导解释道,“风”,除了指天上刮的风之外,还用作“风马牛不相及”的“风”,即交配的意思,张导本来可以用中国人更明白的字眼,但他之所以用风这个字,大概是因为为了给美国人看,好让奥斯卡评委们意会,因为“风”发音跟英语中的“fuck”很像。读罢此说,不仅喷饭,仿佛听到《英雄》华丽包装下的那一腔腐败的臭气,被用大头针轻轻地扎了一个窟窿,噗哧一生,泻个精光,只剩下一个软不拉塌的物事儿。这就是喜剧的力量,也就是相声的包袱的妙处,它能用四两拨千斤的巧妙,颠覆那些不可一世、碍手碍脚的庞然大物。
喜剧具有精神宣泄的作用,打个不雅的比方,喜剧就像一个民族精神中的下水道,一个民族精神生活中的污垢就是通过喜剧这条途径被冲刷、排泄出去的,我们现在这样一个人欲横流、红尘滚滚的时代,泛滥的欲望和郁积的失落尤其需要这样一条疏浚的渠道,除了相声,还有什么能担当起这一使命呢?
4.相声不会没落
其实,相声也没有没落,北京、天津的相声消歇了,但东边不亮西方亮,大师去了,但江山带有才人出,时代的喜剧精神总需要找一个代言人,前些年四川除了一个李伯清,就操着一口四川式的单口相声(他自己标榜为“散打评书”),颠倒了巴蜀父老,我在四川呆过几年,正是李伯清出道立万的时候,虽然因为不懂方言而无缘领会他的妙处,但看四川老乡抱着收音机受听李伯清的痴迷样子,你不得不感叹喜剧的力量。由于李伯清用的是四川方言,因此,外人很少了解,也很少在全国性的主流媒介露脸,似乎只有中央电视台的东方之子节目做过他的访谈。那大概也是因为李伯清编了一个讽刺法轮 功的段子。确实,要对付像法轮 功这样的主要在民间依靠人际传播兴妖作怪的邪教,相声、评书和李伯清式的“散打”等民间文艺形式肯定较之何祚庥院士的学术论文更能对症下药、点中穴位,喜剧艺术所与生俱来的健全理性和平民常识正是克制种种时代妖孽的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