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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宝坤二十九岁去世,从此一顶烈士的帽子扣在常家上面。几十年下来,当年名震津京的小蘑菇,其艺术和为人如何,几乎已经不可考。由于后辈中再也没有出现过可以成为一时翘楚的大家,个人认为,对只想着欣赏相声的朋友来说,常家没有不听后悔的段子。然而作为业余相声狗仔,我却又常家的历史绝对值得研究。希望朋友您恰好是八卦爱好者。
先八卦常家初祖常连安。常连安幼年如何如何坎坷,多有记载,略过不谈。常连安艺术如何?有录音在,其功夫中规中据,各位可以听听。但我觉得,在个性的发挥上,以及艺术独创上,老先生并无出彩之处。单口中的经典好段子,常老爷子可以把包袱抖得干净利落。虽然这已经是现在的名家们难以企及的了,但放在早年间,常连安尚不足以被列为名家。老先生独到的地方是他的眼光。父子搭档正红时,毅然抽身,给小蘑菇挑了赵佩茹作捧哏的,后又给常宝霆三蘑菇挑了白全福作捧哏的,这是为众人所广知的;不为人注意的是,他给三蘑菇先请的是大家郭荣启。郭荣启不但培养了朱相臣,还是谢天顺的师傅,其捧哏功力如何,大家自己想象去吧。作为狗仔,还有一事我不能不提:郭荣启先生的内人是常连安的亲妹。
常连安对相声之一大贡献,得说是创立并经营启明茶社。当其时环境复杂,求生不易,常老竟然能挑起这么一大摊子,情实的不易。当年相声艺人有“仰望寿臣与连安”之说,并非常连安艺术上可与张寿臣老爷子相比,而是因为常连安经营有道,无需像同行一样“撂地度饥寒”。甚至张寿老,也曾被汉奸叫去问话,乃至毒打,而同去的常连安不但安然返家,还能回头把张老爷子保出来,可见常老先生在为人处事上颇有脑筋。启明茶社被称为北京相声大学,培养了一大批的相声演员,也提高了相声的品位与地位,对相声有功。但是对启明茶社外的相声演员,茶社是不是一样可爱?同行是冤家,市场就那么大,不免有竞争,而启明除了在艺术上,在其他资源上,更处于类似垄断财团似的有利地位,对其他的演员,不可避免的有挤压现象。戴少甫的搭档于俊波,有说是因为戴少甫被大汉奸袁文会欺辱致死后,转而投奔启明茶社。我出于狗仔心理,宁愿相信另一说:是启明茶社先把于俊波撬走在先。戴少甫同张寿臣,常宝坤,马三立,侯宝林同列为天津的五档好相声,是马三立先生的好友,也深为侯宝林大师所钦佩,死后由侯大师向观众募捐,供一家老小养生。
常老先生对相声的另一大贡献就是养了一大堆蘑菇。其中无争议的相声大师,是小蘑菇常宝坤。
常宝坤人称小蘑菇。原因不仅是他出生地张家口产蘑菇,更因为常宝坤小时随父变戏法的时候,特能蘑菇观众,不给钱不让走。小蘑菇名声二十年不坠,靠的是功夫,机智和人缘儿。要说功夫,从留下来的不多段子中,可以看出他选词择句乃至声调节奏都可圈可点,然而常宝坤更厉害的是他的聪明与机智。无论需要演什么,他都能适应,侯大师评常宝坤的一段反串戏表演为“你看了不能不说他有功夫,其实他是现学的。” 至于好人缘儿,更是小蘑菇独有的能耐。我觉得这是小时候随父变戏法磨着围观的要钱练出来的本事。在加上出道早,是天津父老看着长起来的,观众真把他当亲人。报纸上的文人选相声界的第一,常宝坤也总有得不着的时候,但若全民投票,小蘑菇绝对第一。五一年天津市民自发送葬,可见小蘑菇人气之高。
官方版的常宝坤,有几个经典的抗日段子,说明其一贯进步,有:牙粉袋儿和打桥票。前段的创意来自于俊波的一个现挂,后经二蘑菇常宝霖创作,由常宝坤演响了。后段还未正式上演,就有警察寻上门来,点名要听。这就是找茬,要打常宝坤一顿。还没上演,警察怎么知道的?他怎么知道的?就好像编的时候警察站在旁边看着似的?这不是同行走漏的风声?我心目中的常宝坤不是什么戏霸。小蘑菇也是受过气,挨过打,甚至遭过同行陷害的苦命艺人,只不过这个艺人处世上比较有办法。但他也不是什么进步青年,无非吃老百姓的饭,就得说老百姓爱听的话。
常宝坤为什么没有如马三立、侯宝林、郭荣启一般留下传世经典?牺牲太早固然是最重要的原因,但他的艺术特点也有其责任。常宝坤的特点是火爆,上台就能逗,无论都温的段子,他就能使得热闹。而且因为聪明,他推陈出新、拆洗段子的能力极强,有一版“工农兵”的《打灯谜》就是他同赵佩茹编出来的。但是,我觉得他太注意挑起观众的情绪,在一定程度上,就顾不得建立自己的品位,沉淀出自己的特色。大师们的艺术,都是在他们自己的品位和观众们的品位中拔河中拔出来的。观众们都是挺难伺候的主儿。演员耍着自己的性子,不伺候观众不行,但一味的迎合观众,也火不长久。马三爷,侯先生,甚至传闻中的戴少甫,都有一段时间,技艺已成,但名声不著。我想这正是他们持守着自己的品位,一边耐着寂寞,一边寻找与观众品位的平衡点的时候。常宝坤火的太早,更可惜的,去的又太早,失去了塑造自己鲜明形象的机会。但我觉得,如果他没有英年早逝的话,也不一定就能留下传世的作品,因为他太重视人缘儿。常宝坤曾说:“说相声的,人缘儿就是能耐”。反倒是其爱徒苏文茂,也就是他这话的听者,建立了自己独有的风格和地位。
常宝坤心思深沉,追求好人缘不单单只对观众。他在相声行内人称散财童子,见了困难的同行,握手之际,钱就递过去了。不过也有不吃他这一套的。马三爷在兄弟剧团时生活极其困难,但拒绝常宝坤的慷慨帮助,说“我比你阔”。常宝坤不解其意,三爷说是“我肚子里的段子比你多。”窃以为,作为兄弟剧团管事儿的,常宝坤应该每月给三叔加份子,而不是另外给钱。同是帮助三叔,新凤霞做的就漂亮的多。
常宝坤先生的烈士帽子,曾保护常连安先生侥幸逃过反右的关卡,但不能永远保护常家。他的弟弟们在文革中也挨斗,有帮助过关的,还有戴过反革命帽子的。与小蘑菇的早逝比,他的弟弟们也不知算幸运呢,还是不幸。在这些蘑菇们的年代里,观众和演员间的拔河,多了个第三者,宣传需要。是死守住自己的品位?是迎合观众?还是完成宣传任务?常宝华在最后一条上干的相当不错,也得到了相当的名声和地位。然而常宝华曾说过,最满意他自己五十年代的段子。常家的爷们儿说段子都比较热闹,动作也大,语调也奇,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调料十足,有时候有加错了,或加多了的地方。时常觉得段子和演员的风格不般配。而且人缘儿都不如小蘑菇。常宝霆常宝华的段子,我听了,虽然也笑,但总有种疏离的感觉。有朋友说,常宝华先生有“高贵典雅”的风格,还有朋友形容,常宝华先生是:“花间一壶酒,独斟无相亲。”我理解常宝华先生爱狗,甚至同意常先生的“很多人还不如狗”之说。但我觉得,作为相声演员,抱着狗“独斟无相亲”,似乎也不是一种理想状态。
不说说郭猛士总收不了嘴。郭德刚先生,我对您的期望不止是火一时,而是火一世,火万世。希望郭先生再加把劲儿,留下成批的只属于您自己的传世之作来。革命尚未成功啊!(文:蔫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