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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与马季先生齐名的二赵,现在说起来,总不免要从老舍先生“四马二赵”的提法说起。赵振铎先生如果还在,一定郁闷非常。尤其老舍先生提到“四马二赵”时,褒扬的是赵世忠先生,略有微词的才是赵振铎。我想这同老舍先生的审美倾向有关。从老舍先生的文章来看,他是平民味儿重的大语言艺术家。而赵振铎先生的声调语气,总是挂着点儿韵,就像唱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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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振铎八岁从艺,拜在王长友门下。王长友先生,在睥睨一世的侯宝林先生眼里,大概属于“后来都不行了”的一类。但王先生究竟是武林正宗,一招一式科出来的功夫,比之侯大师这类半路出家的天才更适合当老师。赵振铎在王先生的家长大,功底扎得极其深厚。十三岁后随师傅在天津演出,竟然被称为“小寿臣”!
二赵最好的段子,无疑是《八扇屏》。这个段子是传统段子中比较文的一类,尤其是后面好几段儿贯口,功夫稍差一点的,很难说好了。但是,万万不要把《八扇屏》当做贯口功夫展览!这类段子也是需要发展情节,演出个性来的。二赵的《八扇屏》,首先做了净化。早年间于俊波先生的段子里,有:
甲:来包洋火。
乙:没有。
甲:那是什么杂货铺?我看你是粪场子。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什么东西!我要是打你俩嘴巴,还得上一边洗手去。我要是骂你吧,我又是个念书的人,不能跟你这浑蛋一般见识。我越说越有气(拿茶碗喝水),没完!你得给我个答复,否则不然,取消你的营业。
这些一来不文明,二来也不符合酸秀才的个性,当然被处理掉了。回过来听二赵的段子,甲发横也有度:“我有心要打你吧,又怕打不过你。”乙退让也留了地步:“你敢打人?”更合乎情理。尤其“限你三分钟内答复我,否则我在你这儿抽风”这句,恰到好处的“讹”住了乙,于是乙才开始了一系列的自贬。其他人说的这段中,包括刘宝瑞、郭全宝的版本,转折的都不如二赵的合理。
至于洗枣的情节,简直是东方朔托梦说给二赵的。一开始:
甲:您是…
乙:我们是说相声的。
甲:啊,您是相声演员。我就不然。
不动声色中,就微微有轻视的意思。前面“作作湿”“捡枣”等,就是开玩笑。乙敏感的发现了甲的轻视,早就不满了:“这我还真不理会”。这样铺垫下来,等甲推诿说不出下联儿来时,乙的爆发,乃至说甲就是个捡枣的,就显得顺理成章了。高英培、范振钰上青岛演出,也说这段儿,为了适应海滨城市,改成了海边“偷皮包”的。高范二位也是动了脑筋的。去青岛,说“北海公园”显然是不合适了。但“偷皮包”一说,在前面少了呼应,显得很突然。最可惜的是最开始的对白没体现出甲对乙的轻视和乙对甲的不满,乙突然发飚,显得很不厚到;后来不断自贬,又显得厚道过头。
有人说“赵振铎,赵世忠版《八扇屏》已是二赵巅峰状态的绝世之作,即便同为二人重聚,携手同台,也难达当日的水准,实为人力与天工同为的杰作,不可复制!难以再生!”,我同意。但是赵振铎、赵世忠两位先生在段子中注入的心血,是不能归入“天功”,更不应该被忽视的。
二赵别的段子都有着鲜明的“二赵”特征,水平都很高。但相比《八扇屏》,不免差些。《打灯谜》中一再贴饼子,有点儿贫。《论捧逗》的火力过分集中在互相矫情上,而又矫情的没什么曲折变化。“长的跟猪八戒似的”,有点儿不知所谓。不知道为什么,二赵对这些段子做的拆洗整理,远远不如《八扇屏》成功。我觉得二赵对表演技巧的敏感度,远远超过他们对段子内容的敏感度。我甚至怀疑,二赵的《八扇屏》内容,是不是得了高人指点?
都说马三爷是个性演员。其实哪个相声说的好的,都必须是个性演员。尤其是逗哏的演员,他的修养、气质和个性一定会在段子里有所展示。而赵振铎先生的音色,就像个洗坏枣吃的酸秀才。老舍先生说,赵先生表演舞台腔重,不太自然。我倒觉得,这正是赵先生的特色与可爱之处。可能是因为我没见过赵先生的舞台演出?反正我是很难把赵先生的照片和他的声音联系起来的。照片上的赵先生高鼻梁大眼睛,因为是回族,头发还有点儿自来卷,比周润发还帅,像个外国明星。赵先生在生活中,也秉承其师的“麒派”作风,打扮俨然“天上麒麟原有种”,可惜到了晚年,据某大腕儿说,是“思想不够灵活,跟不上时代”了,因而很苦闷。要我说,赵先生大可不必苦闷。一段《八扇屏》,就够我们相声迷千秋万世的纪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