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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季先生是比较有争议性的人物。一方面,他传统功力深厚,却展示不多,另一方面,他是创新先锋,新的作品却普遍缺乏生命力。一方面他桃李满天下,当前知名度高、比较活跃的相声演员很多出于他的门下,这批人通过电视把相声大大的普及,另一方面正是这批桃李把相声带进低谷。一方面先生善于发现人才,提携后辈,另一方面也有着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名声。真相究竟如何?且听西瓜胡说。
马季先生是学徒出身,解放后调到新华书店工作,属于无产阶级。专业说了相声,是因为受刘宝瑞、侯宝林二位大师赏识提拔。马先生原名树槐,因为不响亮,借用了匈牙利电影《牧鹅少年马季》的名字。干相声这行,究竟需要多少天份多一些,还是后天努力多一些?我谨慎的认为,天份更加关键。马季先生天份极高。刘宝瑞先生在一个公园里找到马季: “爷们儿,来、来,坐这儿我跟你谈谈。你呀,干专业吧,我看你挺有前途,我教给你啊。”后来侯大师也发现了马季:“马树槐,来、来、来,认识我吗?” 马先生的回答非常可爱:“我认识您、认识您,我不敢跟您说话。”侯大师甚至跟别人说:“我可算找到徒弟了!”这二位大师都是眼睛比较高的一类,马季同时得到二位的青眼,一定根骨奇佳,可说是百年一遇的武学奇才。既蒙二位赏识,遂调入曲艺团,上级安排:侯宝林、刘宝瑞、郭启儒、郭全宝四位前辈高手一起教导。往好了说,这是千顷地一棵苗,四位老先生就这么一个眼珠子,往坏了讲,两位郭先生还好,侯、刘二位的个性都很鲜明,马先生的情况,不免有点儿一仆二主,一个小媳妇两个婆婆的意思。有传闻说,侯、刘二位还上演过争风吃醋的情节。
马季先生后来是拜了侯宝林为师的。公众对马先生的期待是成为侯宝林第二,而马季先生也一度有过“小侯宝林”的名头。然而我觉得马季先生的脾性和艺术更像刘宝瑞。马先生一上台,那股子喜气洋洋的派头,那股子顽童般的亲和力,如果不是学自刘先生,就是学郭全宝,反正绝对不是学自侯大师。马先生早期的段子,学自刘、郭的,要好过学侯先生的。因为马先生没有大师的派头儿。马季、刘宝瑞合说的《找堂会》这个段子,张寿老儿听了之后,没说马季什么,反到教育了刘先生一番。当然了,《找堂会》这个段子逗哏的确时比较好把握。另外,马季先生还有他不同于前辈大师们的地方,就是能够演绎出当时的青年的气质风貌。《扒马褂》这个段子最后,马先生从唐山抓住那只礼堂大的蛐蛐儿后,侃侃而谈道:“买一分钱小线儿,绑好了,拽回来了!”这种丝丝入扣之笔,绝对不是老先生们教的。可以说,在《扒马褂》这个段子中,马先生的发挥也不弱于老先生们,如果不说是强的话。
另外,马季先生还创作演出了一大批的所谓的“新相声”。这些相声,因为时代气息太浓,现在的观众是听不进去了。但是这些相声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观众的心声,服务了一代的观众。因为当时把相声定位为文艺界的轻骑兵,创作段子要快,所以这些段子包袱的构成、技巧的应用,非常公式化。例如三翻四抖在段子里频繁单调的使用,让人有了审美疲劳。马季先生为了保证创作速度,将相声的手法和技巧一一拆解分析,然后形成一条流水线作业。这样的相声普遍缺乏灵气,可以说是产品,不能说是艺术品。但是如果让我选择:没有相声听,或听所谓新相声,我还是要选后者的。所以我认为马先生有功无过。至于现在有些演员品位低下、基本功不过关等等毛病,归根结底,是时代造成相声传承的断档,似乎不能赖在马先生头上。反过来说,如果当年多出些马季,相声绝对比现在景气。
文革中马季先生有一些内存溢出数据混乱。为了解释马先生文革中行为,在下仿余秋雨先生《文化苦旅》的手法,演绎马先生的动机:某日,又受了侯大师和刘先生的夹板儿气,恰好上级指示对旧思想旧人物展开揭批斗的运动。马先生想到过去几年的恨事:第一,老师们摆架子使脸色,不符合新社会人人平等的精神;第二,创作表演新作品时,刘先生是懒洋洋出工不出力,侯大师是矜持自高挑鼻子挑眼,完了还分自己的苦功。这不就是旧思想旧人物吗?于是马先生响应上级号召,实事求是的写了大字报贴了出去。贴出去后马先生意犹未尽,想起天津马三立先生平易的为人、精湛的艺术,尤其是出神入化的新段子《买猴》、《精打细算》、《十点钟开始》,自己偷师学了不少,可就是演不出三爷的神髓来,于是心潮澎湃,向往不已。什么?马三爷还是右派?顾不得了!既然从事了相声事业,就要成为马三爷一样的人!于是连夜写了封向马三爷的“效忠信”,寄了过去。
亏得马三爷是明白人,没理会马季当年的愤青行为。不过马季先生绝绝对对不是坏人。有一事可以证明之:侯大师文革后,曾对着记者,顺手指着马季说:“他是我的徒弟”,表示对马季的原谅:你这就算重归我的门下了。侯大师是眼里不容沙子的人物。以他的洁癖,能理解马季的大逆不道,我等俗人,更无资格非议马先生。
至于马季先生钟爱的所谓“歌颂型”相声,就算摒弃了“流水线”式的创作和“公式”话的表演,也绝对是死胡同一条。要“歌颂”的,必然是“高大全”同志。“高大全”同志必然是高尚的,圣洁的,必然与笑无缘。于是乎马季先生颇为聪明的扮演了“低小缺”同志这个铁杆儿落后分子,在“低小缺”同志身上找哏。问题是人有原罪,我们观众发现,自己就是那个落后分子!如果观众普遍有信仰,愿意接受教育,向高大全同志看齐,这种相声也还能听。如果观众们不再信仰什么,这种“歌颂型”的相声,必然会像教堂中的赞美诗“我是个罪人蒙主恩”,除了在信仰的圣地外,没有别的市场。但是,“讽刺型”就是相声的正宗吗?也未必。我觉得,可能“牧鹅少年”,这种自然的型号,更符合相声的真意。马季先生的天赋是极高的。他本来可以成为大师中的大师。虽然马先生名声也极高,腕儿也极大,但回头望去,我觉得马先生的遗憾超过其成就。
当年与马季先生齐名的二赵,现在说起来,总不免要从老舍先生“四马二赵”的提法说起。赵振铎先生如果还在,一定郁闷非常。尤其老舍先生提到“四马二赵”时,褒扬的是赵世忠先生,略有微词的才是赵振铎。我想这同老舍先生的审美倾向有关。从老舍先生的文章来看,他是平民味儿重的大语言艺术家。而赵振铎先生的声调语气,总是挂着点儿韵,就像唱戏似的。
赵振铎八岁从艺,拜在王长友门下。王长友先生,在睥睨一世的侯宝林先生眼里,大概属于“后来都不行了”的一类。但王先生究竟是武林正宗,一招一式科出来的功夫,比之侯大师这类半路出家的天才更适合当老师。赵振铎在王先生的家长大,功底扎得极其深厚。十三岁后随师傅在天津演出,竟然被称为“小寿臣”!
二赵最好的段子,无疑是《八扇屏》。这个段子是传统段子中比较文的一类,尤其是后面好几段儿贯口,功夫稍差一点的,很难说好了。但是,万万不要把《八扇屏》当做贯口功夫展览!这类段子也是需要发展情节,演出个性来的。二赵的《八扇屏》,首先做了净化。早年间于俊波先生的段子里,有:
甲:来包洋火。
乙:没有。
甲:那是什么杂货铺?我看你是粪场子。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什么东西!我要是打你俩嘴巴,还得上一边洗手去。我要是骂你吧,我又是个念书的人,不能跟你这浑蛋一般见识。我越说越有气(拿茶碗喝水),没完!你得给我个答复,否则不然,取消你的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