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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被扶到里屋床上,妈妈给他脱了鞋,便问:“是没留神摔了一下吗?”爸爸没有回答只是两眼瞪着前方。妈妈没有再问,叫我们先出去让爸爸好好休息。
当天晚上妈妈全知道了,只因演《买猴儿》,爸爸差一点竟被逼得跳楼!妈妈强忍着悲愤劝了爸爸很长时间,妈妈虽然对“反右”的事不懂,但她认为没错就是没错。任他们处理,是非自有公论。面对爸爸胳膊、手腕、胸部及下肢多处流血的伤口,妈妈心疼地流着眼泪。事过多年,爸爸谈起这段往事说:“我现在也有些后怕,我不是怕死,真要是这样死了还不一定被扣上多少罪名,算是畏罪自杀。那才叫冤沉海底哪!”
1979年,何迟先生和爸爸先后平了反,证实是错划“右派”。在单位当众传达并在《天津日报》上公布于世。在为爸爸落实政策过程中竟然发现这样一件奇闻:经办的同志在档案中找不到爸爸当初被打成右派的材料,包括言论、“罪行”和上级关于“戴帽儿”的复批等。为了负责任他们从文化局一直追踪到曲艺团原来的上级单位广播电台。而“反右”时的经办人却不以为然地摇着头回答:“咳,本来定下4个,后来又加到11个,就是凑数,哪有过什么材料呀!”爸爸被“整”了二十年原来是个始终没有罪证和任何手续的“右派”!连告诉爸爸这个消息的人都气不忿儿。爸爸听后只是苦笑着蹙额点头,习惯地说了声“是呀”,就完了。
忍
1961年3月18日上午爸爸到市文化局报到,有关领导通知他已经摘掉了“右派”帽子,回曲艺团上班。他一天也没耽搁,第二天到曲艺团上班。一位领导看来想得很周到,准备也很充分。当场对爸爸宣布:“按勤杂工使用,每天早来晚走,来去事先报告,不许接电话,不许打电话,不许值夜班,不许和演员交谈,上台不许逗哏、不许压场演大轴,不许在海报上写名字……”
爸爸一一记下照章执行。他复出后广大观众翻倍的欢迎他,再加上当时文艺政策松动鼓励挖掘演出传统段子,有了舞台和观众爸爸如鱼得水,表现出无限的生命力!可惜当时不准给他录音,未能留下更多的资料。
这么多的“不许”并没有把爸爸的精神压垮:无论工作多么有成绩、群众赞扬呼声多高也不予以表扬,单位设超额奖别人每月指标二三十场不等当然有机会超额。给爸爸规定每月六十场,每天两场,哪有超额的机会?
曲艺团赴北京演出反常的登出了爸爸的名字,别人都受到表扬发给奖金和劳务费补贴,惟独对爸爸既不表扬更不发奖金劳务费。1963年夏天全市人民都投入了防汛抗洪斗争中。文艺界组织慰问演出队,爸爸和几位演员沿大堤一个组、一个队地慰问。每天演七八场,晴天暴晒,下雨挨淋,晚上蚊子不仅叮咬而且还往鼻子、嘴里钻。这次演出一共六天,边走边演经常顾不上吃饭喝水,最后到达独流碱河夜里又演出了两场,才搭上运送防汛器材的货车回市。爸爸只能中途下车,走到家时天已蒙蒙亮了。他歇了会儿,马上赶到团里报到。才知道别的演员只在工地演出一天就坐大轿车回来了……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掐指算来爸爸忍了一辈子。他三岁丧母五岁认父,从小失去母爱少有父爱,忍。后母虐待,忍。顶立门户家穷负债,忍。撂地串巷伴着苦、累、羞,忍。被地痞、杂八地的欺压,忍。沦陷时受亡国奴之辱,忍。来自方方面面的蒙、骗、戏弄,忍。“反右”、“文革”期间受罪,忍。多劳少酬,忍。遭受个人攻击,忍。在挖掘传统相声、创作新段子过程中的辛勤付出,忍。年老鳏居孤独,忍。无情的病痛折磨,忍……爸爸为什么要忍;为什么能坚持一忍再忍;他到底从忍中获得了什么?
忍是识时务求生存的一种手段。旧社会艺人是下九流根本没有地位。只能任人宰割,力量对比悬殊,不忍就不能生存。忍是一种责任。否则一家人无衣无食枉为人父、人夫。忍还是对自己的“价值”负责,不做无谓的牺牲品。
忍是通向成功的必经之路。忍是大勇不是匹夫之勇。忍是大智不计一城一池得失。忍是艺术要运筹技巧。忍需要心理平衡不是消沉而是奋进。忍蕴涵着包容,加上诚实率直持久与人和。忍是一种修养,它使人不会过高地估计自己。爸爸在长期的克己忍耐中习惯低调做人并心安理得。
爸爸说:“忍不容易,忍这么多年更难。人生下来不是都会忍,先是没有办法只能忍,后来才为了达到某个目的才自觉地、主动地忍。人不能长期一帆风顺,忍也经常有反复。但是想有作为的人,对忍,不轻言放弃。我这些年得到锻炼,总结的时候总是不忘感激‘对手’(包括人和不利等因素)。”
爸爸曾诙谐地解释过自己名字,他说:“马三立,站起来,打倒;再站起来,再打倒;再站起来,立稳啦。所以叫‘三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