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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幽默该是一种宽厚的人性,这种人性是暖的。
马三立的《练气功》
《练气功》我过去只听过录音,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最后听众的反应会那么热烈,看录像的时候才知道,马三立老先生模仿张二伯“噗”地一声之后就势倒在了台上。
《练气功》是水平很高的幽默。故事其实简直是有点儿血腥,出了人命,但是在相声里居然找不出什么惨死的痕迹,把西游记里鹿力大师般的死状消解在大杂院的市井生活里,我越想越觉得高超。马三立的评价很干脆:“现在完了,死了。... ...因为他缺德,所以他才死。”
经典相声能最大限度地融合优秀的文本和表演,对张二伯这个人的描述甚至是一切文学的范本。“叫我马老师,哪怕马先生。——‘三立!三立!’”这个细节听起来非常简洁、漂亮,写出来就逊色得多了。能捕捉到,能准确松弛地在舞台上表演和再现,真是不容易。哈哈儿先生提出的“语言的艺术”的题目,这个该算真正是语言的艺术吧。
所以我寻思了半天把帖子的题目写成《人间的笑声》。很多人喜欢冯小刚的贺岁电影,我能坚持住不花钱买票,只在电视上看去年或者前年的,还看不全,一遇到广告就去弄点吃的,回来就落下挺长一段情节。我的感觉是感动不感动,笑不笑先不说,看不懂。其实崔永元完全没必要非为《手机》打官司,一般老百姓根本就不在乎那个电影说的是些什么烂眼子事儿。
高英培和“万能胶”
我喜欢高英培先生的相声有一个过程,一开始对他的风格有点儿不习惯。
广播电台最爱放他的《钓鱼》和《别扭话》,估计是因为这两个作品比较短,在节目穿插上特别得心应手,后来是《非买不可》以及《好好好》等几个在综艺大观上演出的很热闹的作品。高英培最好的相声还要算《不正之风》那一批(我常听但是记不住或者不知道名字)有点儿“匕首”感觉的作品。
在这些段子里,高英培大多以直接表演所揭露的对象来讽刺当时社会上的“不正之风”,语言效果主要是从模仿和角色里来的。这些作品很好地形成和发挥、也固定了高英培特别清晰强烈的个人风格。
他对于角色揣摩得相当透,有一个段子里他“演”一个人性不怎么样的演出队长,有这么一句:“别喊我队长!当着领导的面不要喊队长,你要愿意喊,我照顾你给你机会,回头买两箱啤酒到我们家喊去,让我们院都知道我当队长了。”等到捧哏的揭露他,他立即翻脸威胁说,“你怎么连方的圆的都分不清了?”
“万能胶”的结构和节奏都出色,挑不出毛病。最为人称道的还是“演”,形容“徐姐”的“果头”,“在锅里翻四个个都不带捞的!四个个都不带捞的!你吃过这样的果子吗?”。“改正错误,——什么错误?——排骨不肥。”那种洋洋得意的卖傻。还有“万能胶”突然灵机一动想出来可以用殡仪馆的车拉新娘子时半坏半疯的笑声。后来干脆就有人直接叫高英培“万能胶”。
高英培“扮演”的反面角色能“像”,能做到让听众无法忘记,应该是因为高先生本人正义感很强,很讨厌自己所表演的那些人,所以才分外地用心。
舞台上那么火爆、充满生机的人,离开相声一晃有好几年了。
说高先生不能不提到范先生,录音里听范先生的捧哏,一个张扬一个沉稳,一个卖坏一个正气,丝丝入扣。前几年在看电视一个综艺节目里范先生是嘉宾,须发皆白了,垂垂老矣。
作家们
有人觉得幽默文学最好弄,有人觉得最难弄。
作家里真的幽默者不是太多,我最尊敬老舍。老舍的一个艺术观点大概是,“正义者也有他的恶习,坏人也有他的人性的(甚至是可爱)的一面”,这里说的也不算是创作观,是人的“观”。
无产阶级文学好像不特别赞同这个温和的人性的论调,“对待反革命怎么能不镇压,不武装夺取政权呢?!罪大恶极的阶级敌人有什么人性之处?!”——刨去更为歹毒的猜测,爱做简单是非判断的人一般起码是不懂幽默,有机会的时候还会由愚蠢催生出残暴和嗜血。
《离婚》里的小赵是不折不扣的恶人,让我感动的是老舍先生这一段描写,在小赵打算玩弄张大哥的傻女儿时,他突然萌生了娶妻生子过太平日子的渴望,并且恨自己的心不是块石头。老舍坚信坏人的心也不全是块石头,他写“小赵手里的节目单专为了打人的脑袋,然后,‘你也来了。’”,这样的刻划是写人,是很自然的真幽默,出于对人性深沉的坚信和乐观。
《正红旗下》没有写完,如果它能完成,会是一部弥补中国文学缺憾的作品。语言像幽默的陈酿,那里面的人,都是充满了人情味儿的人,他们的一言一行,很可爱、很可恨、很无耻、很悲怆,都是活的。还有老舍早期的一些短篇小说,爱听相声的也肯定会爱读。
老舍先生的心一直是热的,充满了爱,所以他的文学超越了所谓的技巧,他的幽默才特别让人尊敬,让人获取温暖和力量,世上的苦难、人突然变脸成狰狞可怖的鬼以及冰冷的湖水都不能把这种幽默浇灭。
欧.亨利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不太高,总是被排挤到伟大和深邃的大师们的后面,也许是学院派认为他的小说很肤浅,就是现在他应该也得不了什么特别了不起的文学大奖。欧.亨利非常热爱质朴的南方,热爱男人之间的友谊,热爱家庭,热爱很多人认为很肤浅的感情。他热爱什么,就在小说里不遗余力地赞颂什么,读他的小说是很高兴的事情,可以让人变单纯,让人消除疲劳厌倦。他文学里幽默的力量不是在讽刺,而是在讴歌。更受推崇的马克.吐温也是很幽默的人,他也有他的所爱,但他的力量就要尖刻得多。后来,也就是不久以前和现在,出来了很多先锋、初读莫名其妙的流派和小说,也标榜幽默,但是和他们不是一回事儿了。
我刚才捡了一张报纸看,里面有一个小报道,说侯跃文在昆明接受采访表示,“相声不能放弃讽刺。”一般的记者学话都学不太明白,所以我想侯跃文原话可能还有另外好几层意思被漏掉了。相声的幽默要坚持讽刺,但是首先要坚持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