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这几天听马志明的相声入了迷,简直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特别喜欢《烧骨记》和《五味俱全》,《卖五器》跟《大保镖》也是很好的段子,都算传统的。按相声的排辈,马志明是自天桥“老八怪”的“穷不怕”以降的第五代,在如今的相声界辈分属于长老级。虽然因为头顶一代宗师老马先生而被称为“少马爷”,可也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年人了。再有传统段子说得好的李伯祥,老相声人李洁尘之子,刘宝瑞的干儿子,侯耀文入赵佩茹门的带拉大师兄,贯口和略带市井痞气的台风是二绝,人称“李铁嘴”。上次见央视做节目他出镜,也已经戴着花镜,老成那个样子。至于从前熟悉的一个个名字:马三立、侯宝林、刘宝瑞、高凤山、王长友、赵振铎等等等等,早已随风飘去,只留下一段段让人百听不厌的好段子,玩艺儿却似乎没留下来。
现在舞台上,已经没有哪个演员能有侯宝林的嗓子,刘宝瑞的节奏,高凤山的快板或者赵振铎的“大音”了,马三立的闲拉家常之中逗人发笑的本事更是已成绝响。现在的舞台上,经常看到的只是苍白的包袱,假大空的内容,过分拔高的主题和要掌声的无耻表情。
到底是什么变了?
相声产于社会底层,听者多是平常百姓。闲着没事,从生活的犄角旮旯中扫出一些被忽略的细节寻寻开心罢了。只要能让人发自内心地真诚大笑,什么东西不能说,幽默不需要理由。
所以看看好的传统段子,好像没有“为了”什么而作的。讲几个小故事,YY几下,说说民俗风情,学学唱念做打,甚至于吵吵架斗斗气儿,无所不能谈。一个段子里帽子部分比“戏核儿”部分还长是很经常的事情。这样的段子适合休闲,因为内容本身有文化上的厚度,因此余韵隽永,百听不腻。
有主题也成,讽刺必不可少。剧本要围绕一个主题展开,必须让这个主题本身具有矛盾。都求四面净八面光,谁都不得罪,那还得了!新派相声里马季有几个好段子,姜昆有不少好段子,牛群冯巩不必说,后来的奇志大兵有几个好的,乃至杨少华跟儿子杨议的“爆逗蔫捧配”也有两个不错的,纵观下来,都是靠讽刺活着。骂一骂没本事只会靠关系的人,骂一骂官僚主义作风,骂一骂医院看病难,骂,是有主题相声生存的根本。幽默的一大重点在于讽刺,失去了讽刺的幽默不就跟太监一样“形似”而“实无”了吗?
如今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相声演员们拿自己穷开心的劲儿也没了,整天流行着作揖拜大年或者“我想死你们了”这种话。不用说小蘑菇当年编写骂日本人的段子冒着被杀的勇气,就连相声最讲究的“帅卖怪坏”里的“坏”字诀都消失的一干二净。马三立老先生在体育馆单口“名字的艺术”,说马季名字不好,“一个马放了跑才对呢,非得系上,你看憋得多难受,把他憋出一身肉!”老头坏得多可爱。一句“稳定压倒一切”把幽默压掉了,留给我们的是每年的“神州盛世大联欢”之类粉饰太平的东西,留给我们的是语言类节目声嘶力竭的叫喊,留给我们的是小丑一样的低端搞笑。
相声在曲艺类别里不算主流,干“柳”活的应该最多。所谓“南昆北艺、东柳西梆”,小曲类种类繁多。什么京韵大鼓、河西大鼓、京东大鼓、梅花调、河南坠子、单弦等等,乃至只有一个人唱的琴书,连算相声,都有特定的观众群体。听相声,特别是传统相声的必是北方传统文化里熏出来的主。在曲艺里,相声这种语言类的艺术更受文化区域限制。以唱为主的,有个音乐作为桥梁,乐音作为最能探触直观感受的东西,至少保证听众能欣赏。但说不同,情况更复杂。外国人谈到幽默还专门论及不同幽默用在不同人身上的作用,受众分类很重要。这还是处在同一文化圈里的事情。扩大到中国南北方,文化沟壑那么严重,幽默达到共通比登天还难。当年“相声八德”的“万人迷”李德扬到上海栽大跟斗,无非也是因为这个。所以把相声抬到全国舞台上,它就要给自己一个全新的定位,投身于时代。但这么做后果有二:一个是相声独有的保留传统文化的功能逐步丧失,另一个是新相声的快速化、简洁化、主题化,后一种结果要靠讽刺维持,如今讽刺已经在相声中荡然无存,新相声的死可以预见。再有一个,过去的相声艺人们再穷再老也没扔玩艺儿。侯宝林早年学京剧,晚年嗓音还是那般亮堂;马三立八十多了还创作那么多好段子。相比之下如今之人上了七十便退出舞台,有些成就开始当官,办网站、搞裸捐、当主持人、演电视剧,真真让人心寒。至于动不动就称“我是谁谁叔叔辈爷爷辈”,乱收徒弟搞祖孙三代大聚会的,更是让人不齿。一句话撂下:有本事你艺术上出成就!
现在北京郭德纲撑起来天桥那一块,有点风范。少马爷还专门点评过郭“三十多岁的人六十多岁的活”,算是不错的评价了。我听过,演员太嫩,逗哏的太爆,量活的太狠,学名家而不太神似,看来还是要多磨磨才行。插一句,现在说相声里头捧哏好的太少。郭启儒说过,捧哏的声音太大不行、太小不行;太早不行、太晚也不行;多一句不行、少一句更不行,里头讲究大了。好的捧哏站在那里“嗯、啊、是吗”几声,就能把相声说活,不服不行。捧哏捧得最好的,个人认为赵世忠跟王凤山,能捧哏捧出彩来,还不是喧宾夺主的彩。拿《八扇屏》为例,赵振铎一版比刘宝瑞一版好就好在捧哏上。赵、王二人共同的特点是能在捧哏中显出憨厚朴实的幽默,就是性格温和、开得起玩笑的平常老好人,实在难得。看现在的捧哏,杜国芝有点这个意思但稍显火爆;黄族民半路出家,经常喊破嗓子,不去说他;杨少华“蔫哏”不属于此行列;唯一神似的是王长友的徒弟李文华,已经做了喉切除手术。到流行牛群冯巩“双主体”的时候,捧哏已经有点变味儿了。差异,有人的因素。说得再多看来也留不住相声远去的脚步。可能它真的只是那个陈旧年代的特殊产物,辉煌几十年后,在历史长河中昙花一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