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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接触到相声是从堂哥那里,两个人躺在奶奶家老四合院的藤椅上,透过葡萄藤望着繁星,堂哥自捧自逗地给我讲了一个现在已经想不起是什么名字的段子,隐约记得其中一个包袱是管拔了毛的鸡叫“裸体的鸡”,那时候就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可乐的笑话,两个人就以一直笑,直笑到累得睡着。
从那以后,每到寒暑假,兄弟两个就着了魔似的聚在一起听段子、学段子,连那时最流行的“任天堂”红白游戏机也被尘封了起来。只可惜当时年龄太小,似乎哥哥也就是刚刚到加入少先队的年岁,于是对那些有些内涵的段子往往是敬而远之,不是不想听,而是实在听不懂,能钩起哥儿俩共鸣的也只有类似“你爸相我,我士你爸爸”的伦理哏,虽然隐约觉得不老合适,但仍然乐此不疲。终于被奶奶发现了,奶奶本对下里巴人的东西就不屑,眼见两个宝贝孙子满嘴“爸爸、大爷”的就更是怒不可遏,于是人生第一次为听相声付出了代价,直到现在还记得罚站时头顶的日头有锅盖大小。爱好被残酷镇压,突然觉得茫然不知所措,直到爷爷拿出那本牛皮纸封皮的《工作日记》”。
爷爷是老北京,印象中的爷爷一直不苟言笑,只是在他逗鸟喂鱼的时候能从他脸上踅摸到些许的笑容,可当爷爷把《工作日记》递到我们手中的时候,我清楚地记得老人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狡诘的笑意。“拿着,里边儿都是好玩意儿,别怕你奶奶。”一直觉得“玩意儿”这个词只会从小屁孩儿的口中冒出来,于是当爷爷这么说的时候,我们迫不及待地翻开了本子,工整的钢笔字密密麻麻写满全本,目录上第一个书名号里赫然写着“八扇屏(残)”。
八扇屏的名头在哥儿俩心里已经很响,虽然基本听不大懂,也不知道“八扇屏”和“风吹水面层层浪”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但听着就是说不出的过瘾,觉得正常人不可能把话讲的那么快还居然不打磕巴儿,并一直坚信是演员先一小段儿一小段儿的说,再用高科技手段剪接在一起。于是哥儿俩打起了老式双卡录音机的主意。
磁带当然是爷爷提供的,奶奶似乎慑于爷爷的威力也没有再干涉,只是偶尔嘟囔两句作罢。如鱼得水!!从《日记》里挑来择去,最终拿生字最少,最好理解,也听得最多的《报菜名》下手,对着录音机录了抹抹了录。起初只是照本宣科,不久后连背首五言绝句都吃力的我们竟也能一波三折地把大段的贯口有惊无险地使下来,从此也才相信演员并非“假说”。于是耿耿于怀:“课本里为什么没有这么一篇要求背诵的课文呢?这个太长了,也许高年级的课本里有吧……”但直到大学毕业也没有见到类似的章节登上“大雅之堂”,也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终于在北京亚运会闭幕的那一天,我和哥哥的《报菜名》的“专辑”先后新鲜出炉了,直到现在还保留着那盘儿磁带,只可惜带子日久受潮,声音像有人含着热豆腐说话,嗡嗡咚咚、不紧不慢的,只有“红丸子白丸子”那番还能如实反应当时稚嫩的声音,而哥哥那个版本则因磁带保存良好而幸免于难,让人看着着实眼热。
下面是由北京大碗儿茶商贸集团有限公司赞助的《每日相声》节目……具体是不是这么讲的记不清了,大概意思如此,这个声音相信每个爱相声的北京人都不会陌生。每次听到,眼前总是浮现出一个场景:老北京闹市,一群吆五喝六儿的人捧着青花儿大碗边喝着茶边听着相声,时不时有几声喝彩从人群冒出来,其他人应声附和……一直觉得大碗茶和相声节目的联手是绝配,市井的意境由然而生。直到现在在饭馆儿里一看见茶碗里漂着几块钱一斤的茶叶末子的时候,还自觉不自觉的能想起收音机里传出的带有劈劈啪啪杂音的段子和围在一起听相声的人的笑声混在一起的情形。至于这个节目什么时候消失的,我说不清楚了,大概是上初中的时候?
上初中,一次主题班会上老师让大家谈谈自己的理想,(相信大部分人都经历过这种有意义的活动),我站起来讲我的理想就是将来能当一名“口腔体操”工作者,全班哗然,相信当时谁也不知道“口腔体操”工作者究竟是干什么工作的,准确的说只有一个人知道,他就是YY。YY也爱相声,这在我身边是不多见的,他甚至能拿出比我还多的磁带,里面全是他的杰作,更让我崇敬的是里面居然还有他自己创作的作品,尽管不怎么招笑。不知道是惺惺相惜还是臭味相投,我们有事儿没事儿就钻进他的“伯乐工作室”,也就是他家九平米的平房,听,说,录,学。不亦乐乎。初二的学校艺术节上,我们理所当然的报了名,《口吐莲花》,他逗我捧,完全是按照侯、石的版本为蓝图,只是在众神里掺和了当时学校里的一批风云人物,观众反应相当强烈,不过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最响的包袱居然是“锤儿到锣响”拿扇子砸自己脑袋的时候,很傻,不知道把扇子打开点声音又响又不疼,只是一味的猛往脑袋上招呼,只知道砸的越响观众鼓掌就越响,于是一直使劲砸使劲砸使劲砸………………底也自然而然的是文明化了的“Y大法师,您倒是喷阿”,于是得奖了,一等奖,相声生涯达到了顶峰,奖品是个代锁的笔记本儿,封面儿是关芝琳。
与相声的情结似乎戛然而止。初三到高中,再到大学,相声像蒸发一样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太多的满足快乐难过依恋迷惘脆弱烦恼完美压抑占据了精神高地,剩下的只有人云亦云应声附和的对相声的讽刺咒骂和掉在电视前的满地的鸡皮疙瘩。漠然的任由儿时的理想追求磨灭的消失殆尽而事不关己,麻木的看着曾经的精神归宿缥缈的几不可见而幸灾乐祸!可悲?而我自己却不知道?马老去世的时候,我笑了,含泪笑的。
二十四岁生日那天,女友把我领进了天桥乐,踏进大门那一刻是我自己的一小步,也是我自己的一大步,一直以爱相声自居的我居然在第二个本命年才第一次走进剧场,这是我收到的最珍贵的生日礼物。我又笑了,原来相声比我想象的还要可乐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