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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二年我调进中央广播说唱团当演员。从一九六二年到一九六六年这段时间〔郭于一九六八年病逝),领导上让我和郭启儒老师学习捧哏,朝夕相处,听到不少他对捧哏的见解。受益不浅。
郭老的身世我知道得不多。在旧社会,早年当过警察,三十年代演过“文明戏”。从他平时谈话看,“文明戏”对他后来的说相声产生过影响。他说过:“我是用‘提纲戏’(即文明戏)锻炼出来的。”
郭老在生活上严于律己。每天早晨七点钟他就来上班了。遇到演出时,不让车接送,没有一点儿架子。到了后台准备演出,从不海聊。经常躲在大幕边上,找个板凳,坐在那儿静听。
郭老在艺术上精益求精,从不马虎从事。他常说:“捧哏不是件容易的事,甲有来言,乙有去语,所答非所问不成。甲一口气说多少话,不能因为你接不上茬给‘砸’了。”郭老这话,确实经得起检验,在他和侯宝林合作的廿多年里,没听说过哪场相声是他给说“砸”了的。同行、外行,无不称赞他捧的好。好在哪儿呢?只要郭老一站在台上,从“垫话儿”开始,他就全神贯注,积极地和逗哏的共同投入到艺术创造中,场场如此。郭老对捧哏有不少很好的见解,记忆所及,归纳如下:
一、不主张“闹”。他主张一个相声演员要有台缘。出场后台上与台下气氛谐调一致。他说:“一个演员在台上应潇洒,但不应给人闹的感觉。身体不僵;脚步不快;台下不管观众多少,都当成是自己的知心朋友;脸上的皮肉松弛;似笑不笑;嘴不要张得太大,大嘴一张,观众一瞧,‘干么,要咬人哪!’也不要把脸拉很挺长,谁也不该你的。一定要和观众感情融洽。这样观众才能和你产生共鸣。”
相声讲究说、学、逗、唱,讲究包袱。他说,想把台下观众逗乐靠什么?要靠语言。他很赞赏马三立的表演风格,蔫而不俗。郭老最腻味演员随意乱加包袱,或者咬着包袱不撒嘴,大出怪相。一会儿挤眉弄眼,一会儿耸肩缩背,丑态百出。他说:“相声的特点是幽默、活泼,叫人发笑,但在一笑之余必须比观众受到教育,同时还得让观众感到轻松愉快,不讨厌。因此,一个好的捧哏演员,应该是站那儿不多余,没他又不成。”
二、逗哏的要什么,捧哏的给什么。要捧得“滴水不漏”。一段相声说得“火”,和逗哏、捧哏的都有关系。要做到滴水不漏并非容易。按照规矩,捧哏的还不能挡或者抢逗哏的包袱。逗哏的包袱给捧哏的挡了,抢了,包袱没响,这是捧哏的过错。只有做到不挡不抢,尺寸适中,才能使人感觉“滴水不漏”。也许有的人认为,照这么说,捧哏的就不能抖包袱了。其实不然,只要你对段子内容深刻地领会了,对人物用心地琢磨了,就可以进行艺术再创造,一样出响包袱。如《离婚前奏曲》学歌那一段:
甲(逗哏):“晚霞中有一青年,他徘徊在我家门前,那青年闭口无言,他把目光向我闪一闪。”……你说这词儿该有多妙啊!“为什么闪?”你说,他为什么目光一闪呢?乙(捧哏):我哪几知道啊!
捧哏的这个包袱是又响又脆。如果仪说:“不知道!”这就不成了。意思不一样吗?不行,差一个字也不行。“我哪儿知道啊”,一方面给人感觉这里面有潜台词,一方面让人感到幽默。而“不知道”却显得干巴,没有回味余地。所以郭老深有感触地说,“捧哏的制造包袱的关键就在这儿:你说早了不行,晚了不行,非得赶到节骨眼儿上才能响。”在我后来给姜昆捧《如此要求》等段子时,对这点感受很深。比方漂亮姐的第九个条件:酒烟不动不喝茶……
甲:那不行,喝凉水闹肚子。乙:只要漂亮姐高兴,我们柱子拉痢疾都可以。
这个包袱明显的容易响,可是接下去:
甲:行,真有点发扬风格的劲头。乙:那可不就豁出去了。
捧哏的要是尺寸不当,或者删绰“豁”字,包袱就没了。“豁”,虽只一字,却是个节骨眼儿的字。
三、捧哏的要甘当配角。一场大戏光上场的演员就有几十人,可是主角只有几个人,这说明应该有个主次之分。说相声的人少,但是规律一样。逗哏是主角,捧哏是配角。自己要有甘当配角的精神。一般地说,逗哏的词总比捧哏的多。可是刚学说相声的人都往往先学逗;有了经验才给人家捧。当然并不是说,捧哏的词儿少,又是配角,就容易演。不是常说“三分逗,七分捧”吗?过去说捧哏难,还难在逗哏的若出了漏子,捧哏的得给“捧”着,得让观众感觉不出来。
四、捧哏的和逗哏的想配合好,首先得团结好。郭老和侯宝林在一起说相声,从一九四O年直到他去世前,共二十多年,这在曲艺界还是少有的哪。他们能搞好团结,首先是有个共同的事业心,台上出了差错,台下赶紧提出来,互相谅解、研究。这样,业务才能越来越长进。如果私下里总是闹纠纷,上了台也瞒不过观众。万一甲在台上出了差错,乙心说:“活该!”其实,真砸了锅对乙也没有好处哇。
郭启儒老师的长处还有很多。我提出这些,是为了更好地向他学习,使自己在现有基础上,继续有所提高。
(文:李文华原载《天津演唱》杂志198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