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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二、《槐树庄》“一把”
半年后的一天,陈永清到了魏文亮的家。一进门,还没坐下就急忙说:“魏老师我又找到了一个好本子。”
魏文亮迫不及待:“什么戏?”
陈永清从一个黑革包里拿出了一个油印的剧本:“看!”
魏文亮盯着剧本:“《槐树庄》?”
“魏老师,”陈永清说,“这个戏很好,不过早就有了电影,我担心咱要是真排了这个戏,别没人看?”
“电影和话剧不是一个意思。”魏文亮翻着剧本,“关键不是有没有人看,而是我们能不能演好。演得特棒,能没人看?备不住买票的人半夜披着棉被去排队呢。”
魏文亮分析的对,演得好当然有人看。酒香不怕巷子深嘛!在只有几个“样板戏”充斥着舞台、银幕的情况下,人们是很想看到一些新东西的。魏文亮是这么想了,可是不能说。在特殊的年代,还是少说为佳,嘴别给身子惹祸。他看了剧本,由于印刷的质量太差,不少地方根本就看不清楚。他说:“这种本子排不了。”
“我说也是。战友文工团正演着这个话剧,他们肯定有剧本。我上趟北京,向他们求援。”
“那还不快去?”恨不得马上就排出《槐树庄》,马上就公演,魏文亮多少有点儿急,“明儿一早就去!”
魏文亮不是什么领导干部,可他说话有分量。不说别人,只说陈永清,就很服他。服他哪?一是有能耐,二是人品好。
年轻人就是这样,说干就干。转天一大早他们就去了北京,费了不少口舌才要到了《槐树庄》的本子。这可是个大戏,要灯光、要布景、要服装。没有这些,戏就是排了出来,也不会像样子,那谁还看?这些问题是需要认真对待的。但最先需要定下来的还是角色的分配,定了下来就能去背台词儿。演员们都看了剧本,心里也就有个八九不离十的谱儿了。凑到一起一商量,角色就分了下去,就与魏文亮、刘婉华所预测的那样:魏文亮饰演根柱;郭大娘由魏文华扮演;陈永清饰演崔志国。其他的几个重要人物也选定了演员:田立禾演崔老昆;冯立铎演李满仓;茹少亭演李老康;王桂茹演张美丽。
角色分配很顺当,就开始准备灯光、布景、服装了。因为团里没有足够的钱置办,办起来当然很困难。仍像排《五洲风雷》一样,陈永清又开始进行策划了。用“策划”这个词儿好听,不过就是比别人多动点儿嘴儿,多跑点儿腿儿,多干点儿活儿。对此,他乐于承担。当然他也没少找魏文亮,反过来,魏文亮也没少找他,两个人一块儿想点子,出主意。比如说灯光的问题,魏文亮说:“可不可以只买几个大灯泡儿,找熟人给打几个白铁皮的罩子,这灯光问题不就解决了?也不会用很多的钱。”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陈永清,“就这么办!”
他们找到了电车公司的一个朋友,请了一位白铁匠,就在电车公司的工厂里打了几个大灯罩。灯光解决了,道具也没费太大的劲。把团里的一些用不着的东西卖掉了,买了一些木料,把木料划成了方子,打了道具的窗户门什么的。可是木料还不够。都是胆大的年轻人,几个人一商量,就“偷”着把城厢礼堂院子里的,本来不是他们团的木料用了一些。他们来了个先斩后奏,用了之后才找到了城厢礼堂的负责人。真不错,人家知道了原因并没有怪罪他们,甚至还不让他们偿还。两个大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就是服装了。魏文亮又出了个主意:“都看看自己家有没有适合剧中人穿的,就是差点儿也可以,凑合穿。如果没有,就用最少的钱,买包装物资用的包皮布,看需要什么颜色的,再买染料染,最后再缝制。这就能省不少的钱。”
他的这个建议一提出,立即得到了大家的赞同。都回家找服装去了。可是《槐树庄》描写的是农村的事,城市里又有谁穿农民的衣裳呢?也只找到了几件。于是他们马上去了卖包皮布的南门脸儿。包皮布不论尺,而是论块儿卖,很便宜。买了近二十块儿,又买了各种色的染料。可真是够热闹,就在城厢礼堂的院子里架起了大锅,锅下点燃了劈材,煮上了包皮布。这伙子年轻人有烧火的,有打水的,有染布的,有往绳上晾的……城厢礼堂变成了一个染布作坊。魏文亮和他的伙伴们靠的就是这种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精神,没花几个钱,制作了全部的灯光、道具、布景,缝制了演员所需要的全部服装。
一切准备就绪,就开始了排练。但真的排起了这个大戏,困难真不少。《槐树庄》通过华北一个普通的农村在土改期间所发生的巨大变化,生动地反映了农民群众在经历了艰苦历程后而走上了康庄大道的故事。魏文亮在这个戏里扮演的是一个先进人物——复员军人刘根柱。他的戏很重,头次演话剧,又是个大戏,尽管他的扮相很好,语言也很好,但是多少还有点儿拘谨。他所以拘谨,就是因为他从没演过话剧,怕撒开了演,容易演过了。就在他们排练的过程中,陈永清请来了天津人民艺术剧院演员张凤忠做艺术上的指导。张凤忠只给他说了一次戏,他就明白了。因此张凤忠说:“给魏文亮说戏不费劲。一点就透。”
《槐树庄》排完了就要演出。
魏文亮等几个人商量这个戏先在塘沽演。塘沽距离天津市区约一百里地,就是真的演砸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积累经验,重新排练,再在市里演,保险的系数大一些。可谁能想到一下子就卖出去了许多票,连着十五场客满。这当然是让魏文亮他们喜出望外的事,但也让他们揪心。演的出色,没问题,会凯旋而归。可要是演不好,也真是对不住观众。花点儿钱买票算不了什么,不就是几角钱嘛!但是在只有几个样板戏占据着舞台的这种特殊情况下,有谁不希望能看到更多的戏呢?所以说人们的期望值很高很高。他们既然克服了种种困难,就要一炮打响,他们在演出的前一天就到了塘沽的人民剧场。魏文亮说得对,这叫“早起三光,晚起三慌”。到了人民剧场,马上开始了排练。张凤忠是人民艺术剧院的人,帮他们排戏,用一句天津卫的老话说,这是“客情儿”。人家还有自己的一份工作,所以是隔三岔五的来一趟。到塘沽当然就来不了了。陈永清就成了“导演”,魏文亮也跟着忙活。要说他们都是演员,有着丰富的舞台经验,演戏应该没问题。可还是出现了问题,词儿本来背得很熟,但是彩排中,有的忘了词儿,有的表演动作走了样子。这种水平哪能见观众?干脆再排!
“排,现在就接着排。”魏文亮说得很坚决。他刚看完手表,现在的时间是晚10点25分。
不知是谁冒出了一句:“明儿还有一天的工夫,明儿再说吧。”
“不行!”魏文亮的口气很硬,“明儿排?那哪行?”
“为什么就不行呢?”
陈永清知道魏文亮的意思,他接了茬儿:“明儿白天排?剧场的人都上班了,看我们演的就这种水平,那咱还不栽死了?”“得,一宿就别睡了。”还是那位说,“这叫什么,知道吗?”
魏文亮答得可真快:“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又接着说,“是成功还是失败,就看这一宿的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为什么?咱在这连演十五场客满,这消息是‘长’了腿儿的,市里能不知道?要是演砸了,消息也会传到市里。那咱可就臭了。”
他们就在打着“哈哈”中,开始了排练。一直排到了天亮。尽管还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但都困得不行了。魏文亮没犹豫:“去睡觉。等睡醒了,每个人再琢磨琢磨自己的词儿。”
大多数的人去睡觉了,可魏文亮几个人没去睡,忙着装台。他们是演员,可是装灯光,摆布景,放道具,甚至检场都得他们自己干。对此,魏文亮倒觉得无所谓,他说得好,“演话剧这件事,本来就是咱们自己找的‘差事’,这就叫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是啊,只要这个戏能打响,就是累死也值得。一直忙活到中午,才装完了台。好歹吃了口饭,才去“迷糊”了一觉。也只是睡了一会儿,陈永清就睁开了眼。他看见了魏文亮也醒了,怕影响别人睡觉,就放低了声音:“魏老师,晚上的演出,您看有没有问题?”
“这谁敢打保票呢?”魏文亮很实事求是,“按说不应该再有问题了。可是演这么大的戏,咱是大闺女坐轿——头一回。谁能保证不忘词儿?再说,这个戏就是演熟了,还有个临场发挥的问题。你说是不是?”
他听了就点了头。转而又说:“我本想再睡一会儿的。听您这么一说,我就甭想再睡了。”
“所以我‘迷糊’了一会儿就睁开了眼。”
魏文亮可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但是今天晚上演的是开锣戏,这直接关系到以后14天的演出。真演砸了?就肯定会有人说,“这个团演的戏真没劲,什么玩意儿!”要传出去,观众们再嚷着退票,那可就热闹了。他这么想着就握紧了拳头,暗暗告诫自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晚上7点30分准时开场。
大幕徐徐拉开,魏文亮站在台的侧幕扒开了一个小口儿,偷着往台下看,座无虚席。他的一颗心就有点儿“扑腾”。已经有了20年演艺生涯的他,本不该有哪怕是一点点紧张。可这不是说相声,而是演话剧。还有,如果这是一个人演的“话剧”他也就不紧张了。演员很多,谁知道会在谁的身上出点儿纰漏?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的事例屡见不鲜,他担心的也正是这点。按说,他并不是什么领导,只要把“根柱”这个角色演好了不就得了?他却不这样想,而想的是集体,是和他在一起的哥们儿、姐们儿们。“处处只是想着自己,那还是个人?”他常常这般告诫自己。
他的心揪着,但随着一个个演员的出场和表演,揪着的心渐渐放松。演员们有着出色的表演,魏文华扮演的郭大娘是爱是恨,火候把握得准确到位;茹少亭演出了老佃户李老康的忠厚善良和胆小怕事;而几个反面人物和中间人物,如田立禾扮演的崔老昆、陈永清扮演的崔志国、冯立铎扮演的李满仓、王桂茹扮演的张美丽,人物也被刻画得栩栩如生。当然他扮演的根柱也是十分的鲜活,比如表演根柱复员归来,在村口遇见未婚妻金梅的这场戏,人物性格把握得很准确,他的高兴之情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动作与表情表现出来的。他们是说相声、说评书、唱鼓曲儿的,看了他们演出的话剧《槐树庄》,有谁不认为他们就是受过正规训练的话剧演员呢?魏文亮听着观众们雷鸣般的掌声,湿润了眼圈。这就是魏文亮,有什么比付出劳动与艰苦后能够得到观众的掌声更让人欣慰的事呢!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首场演出就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们就住在剧场的后台,没有卸妆,每人都斟了一盅酒,都举起来异口同声:“干!”
为什么就不能给我真正的剧本材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