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五章
三、跟高盛麟学艺
高盛麟言而有信,转天早早就来接魏文亮姐俩。道儿不远,坐上三轮十几分钟就到了。她姐弟随着高盛麟进了一个小院,高夫人就迎了上来:“来了,快进屋。”
高家住的是平房,但很讲究。一个小四合院,青砖铺地,干干净净。院子里有几盆花,开得正盛,馥郁芬芳。进了三间北房正中的一间,屋子里没有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全是一色的红木,显得古色古香。
高夫人出去了,眨眼工夫,又端着一个茶盘进来。茶盘上有四碗茶,她说:“喝茶。”
魏文亮站了起来:“谢谢,师娘。”
“叫什么师娘呀。”高盛麟说,“叫叔,叫婶,更亲热。”
“对,对,就叫叔叫婶。”高夫人脸上的笑始终没消退,“来我家了,就是到了自己的家,随便点儿,渴了就喝,饿了就吃。可不能客气。”
高盛麟夫妇非常热情,开朗,也就让这姐弟俩随便了许多。墙上挂着一个大镜框,里边镶着一张大照片,是剧照。魏文亮看见了就问:“这是您吧?高叔?”
“是。”高盛麟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喝茶。你们知道这是哪出戏?”
魏文亮说:“我就知道这是关公。哪出戏不知道。”
“红脸的,当然是关公了。这出戏是《古城会》。”
“《古城会》?”魏文亮说:“高叔,您听我给您唱两句,您听听是不是这出戏里的词儿。”
“好呀!唱!”
魏文亮说唱就唱,他站了起来,唱了两句吹腔:“叫马童你与爷忙把路引,大摇大摆走进了古城。”
“好!”高夫人说,“真好。”
“不好,您是夸我。在高叔跟前唱《古城会》,真是在关老爷面前卖刀了。高叔,您是怎么唱这两句的?”
魏文华听了魏文亮的话,忍不住笑了。
高盛麟先看了看魏文亮,再看了看魏文华,就明白了,说:“文亮,合着你是来跟我学唱戏的?”
魏文亮眨了眨眼:“高叔,您不教给我?”
“教,一定教。”高盛麟笑着说,“除了这两句吹腔,还想学哪段?都说出来。”
“多了……”
魏文亮只说了“多了”俩字,就被魏文华喝住了:“文亮!”
高夫人知道魏文华的意思,就说:“文华,文亮想多学点儿,这可是好事。你干嘛要拦着?怕你高叔累?没关系,瞧你高叔那体格,多棒,累不着。”
魏文华说:“也太麻烦了。”
高盛麟说:“不麻烦。你们姐俩的相声我都听了几段儿,柳儿还真好。有基础就好教。文亮,你还想学哪段儿,说吧?”
魏文亮先瞅了眼魏文华,说:“姐,我可说了?”
魏文华“扑哧”笑了,说:“你说吧。”
“我想学的唱段可多了。”魏文亮说,“像《洪洋洞》、《黄鹤楼》、《捉放曹》、《空城计》,还有《汾河湾》……对了,那是河北梆子。”
高盛麟夫妇都被这句话逗笑了。
高夫人说:“不听你说相声,只是听你说话,就挺可笑的。”
高盛麟说:“就是就是。文亮、文华,你们每天下午、晚上都有演出,就每天上午来我家。我唱,你们听。”
魏文亮马上接了一句:“不用买票吧?”
高夫人笑弯了腰:“你呀!”她又对高盛麟说,“你教他俩吧。我出去买点儿菜,马上就回来。”
“您别忙乎。”魏文华说,“我们不在这吃。”
“来了就甭想走了——”一个“了”字拉了很长,就是叫板,高盛麟唱上了,“叫马童,你与爷忙把路引,大摇大摆走进了古城。”
“好!”魏文亮,还有魏文华都叫好儿,拍响了巴掌。
高盛麟唱得能不好吗?(“文革”后的1976年,高盛麟主演的《古城会》、《薛礼叹月》、《独木关》均由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拍摄成彩色影片,《汉津口》由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成彩色影片)他唱的高(庆奎)派味道十足,高、宽、脆、亮。
“高叔,”魏文亮说,“您唱得真好听。我唱得哪不行,您得给我讲讲。”
高盛麟点了点头,说:“说句实话,我,我夫人都喜欢听相声。尤其是我夫人,更爱听。文华,她听了你的《洪洋洞》,文亮,她听了你的《黄鹤楼》,总觉得唱还差点儿。我们夫妇特别喜欢听侯宝林先生的相声,也是因为侯先生的唱,他学谁就是谁,学哪个行当就是哪个行当。这相声的唱是不是有正唱,还有歪唱?咱不管歪唱。这正唱我认为就应该像侯先生那样,只要唱了,就要出彩儿,就要把‘好儿’给要下来,你们说对不对?”
“对!”魏文亮、魏文华异口同声,“您说得对。”
“所以,我夫人说把你们请来,让我给你们说说《洪洋洞》、《黄鹤楼》里的几句唱。”
“真是谢谢高叔、高婶了。”魏文华说。
“光是唱吗?”魏文亮说,“唱着也得比划着,我这表演也不好看。您是不是也得教教?”
“好呀,你真是得寸进尺,贪得无厌!”高盛麟“哈哈”大笑,“我教你们,我教你们!”
魏文亮是“得寸进尺”,更是“贪得无厌”。作为一名演员,对待艺术就该如此,艺无止境。较之老艺人,他清楚自己还相差甚远,该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他没有满足,没有固步自封。他“抓”到了高盛麟就不“放过”。他要学习,要上一个新的、更高的台阶。
高盛麟一连说了两个“我教你们”,魏文亮高兴得要跳起来。他说:“高叔,我看您今儿个给我说说‘起霸’,行不?”
“起霸?”高盛麟眨眨眼,“说相声用得着起霸?”
“也许用得着。再说艺多不压身,您说是吧?”
“我说你‘贪得无厌’,没错儿。好,今儿我就教你们起霸。知道什么是起霸吗?”
魏文亮摇头。
于是高盛麟就讲起了起霸,“起霸是用来表现武将的威武气概,烘托舞台上的战斗气氛。好,我做个起霸,你们看看。”
高盛麟说做就做。好在屋子还不算小。他一边做一边解释动作:“这是准备动作、出场亮相、抬腿、亮靴底、云手、踢腿、跨腿、整袖、正冠、紧甲、扎带、骑马蹲裆、亮相转身、双提甲亮式,到这就该念诗了。”
一套起霸做得干净、利落、好看,魏文亮、魏文华都鼓了掌。高盛麟在做到一半的时候,高夫人走了进来。等高盛麟的起霸完了,她说:“怎么,还学起霸呀?”
高盛麟说:“你把他俩请来,不是引火烧身嘛!我刚说文亮了,‘贪得无厌’,你说是吧?”
“高婶,贪得无厌,这词儿多难听。您说是吧?”
“是不好听。”高夫人笑了,她还不到40岁,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一笑更好看。她说,“可我说你也是‘贪得无厌’。”
“得,谁向着谁就别说了。”
高盛麟放声大笑,朗朗的。笑过,他说:“还学不学起霸?”
“学!”
高夫人说:“你们俩有福,我出去买菜,赶上了卖大闸蟹的。平时很少有卖的。我去煮蟹,你们跟高叔学着。”
魏文亮是有福。来武汉演出,碰上了素不相识的高盛麟夫妇。认识了就像是一家人了。这姐俩几乎每天都来高家,把唱段归了路,还学了京剧表演的一些基本动作。还有一点,他们姐弟也只是一般的相声演员,而高盛麟是京剧名家,没有丝毫的架子,平易近人,这点使他俩感触颇深。在武汉的演出就要结束,明天一早要返回天津了。今天上午,他俩又到了高家。两个人四只手都没空着,拎着几大兜子水果和糕点,算是话别。转天,他俩就要上火车了,在站台上突然出现了高盛麟夫妇。竟然来给他俩送行,他俩都掉下了眼泪。人与人之间有了交往,就有感情。高夫人的眼眶里也含了泪水。高盛麟说:“都哭什么?以后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了。”
火车开动了,魏文亮把头伸到了窗外,手不停地挥动。
(1972年,高盛麟调至北京,从事戏曲教学工作。魏文亮多次赴京看望。1989年,高盛麟病逝于北京,享年74岁。魏文亮赴京参加了追悼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