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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二、兵发武汉
魏文亮斟了五盅子直沽高粱酒,分别给了舅老爷、父亲、师父和两位他请来的客人。一位是王世臣,一位是高凤山。
“喝!”魏雅山端起了酒盅子,“来我这小地方,您二位可真够赏脸的。”
“您也真客气。”王世臣也举起了杯,“老哥、老嫂子,文亮使活,您猜怎么着?嘿,怎么听怎么像我。”
“您那是捧他。”魏墨香往两位客人的小吃碟儿里夹着菜,“别光说话,喝酒,吃菜。”
“光是像世臣嘛,我听他唱《诸葛亮押宝》、《小黑驴》,特像我。”高凤山呷了一口酒,“这一桌子酒菜可真够丰盛的,干脆,就在这,文亮给我当个干儿子算了。”
魏文亮听了马上跪在地上:“干爹!”
“起来起来!”高凤山“哈哈”笑出了声儿,“我这趟天津可没白来,得了个干儿子。”
王世臣像有点儿嫉妒似的:“您抢了先,归您了,我就不能再收了。”
武魁海高兴:“瞧,我这个徒弟还是个盛宝贝儿。”
王世臣是相声名家,高凤山是高派快板书的代表人物。他俩都是北京曲艺三团的演员。这个团的阵容很强,有侯宝林、郭启儒、罗荣寿等人。这次来津,在人民剧场演出。魏文亮连续去听名家的相声,就是为了学习。但这种学习绝不同于文化学习,要学习名家的表演,首先必须要会听。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已经说了十年的相声,说他是个内行并不夸张。听名家的相声他也笑,但他看的是门道。他能够听出一位演员的好与坏,能够听出一段相声的好与坏。能够听出好坏就能够决定哪些是该吸收的,哪些是不该学的。一连几天他真是获益匪浅。学习是互相的,这些日子他们也经常看天津演员的表演。王世臣、高凤山就在南市看了南开区相声队演出。看了就喜欢上了魏文亮。要不,王世臣怎么会说魏文亮使活像他呢?高凤山也不会收魏文亮做干儿子。
本来,北京曲艺三团的演出还在继续,魏文亮还可以继续听的。但不行,他要随团演出,团里要去的地方是武汉。
第二天,魏文亮已经坐在了火车上。他坐在靠窗的位子,眼睛望着窗外,跳入眼帘的是一望无垠的大平原。玉米熟了,高粱熟了,谷子熟了,棉花熟了。已近黄昏,村庄升起了缕缕炊烟。小河流水中更有成群的鹅和鸭子,在农妇的轰赶下似很有秩序地上岸。偶见牧童骑在牛背上,放牧回村,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农村美景很是好看。他望着窗外一动不动。坐在他对面的冯立铎说:“文亮,你看这景美不美呀?”他似乎入了境,竟无反应。冯立铎又大声问:“文亮,我问你话了!”魏文亮一激灵:“啊?”
“我问你了,这景美不美。”
“什么景?”
“你半天不动,看什么了?”
“对!对!我琢磨王(世臣)叔使的《卖布头》,这块活我也使,我使的怎么就比王叔使的差那么远呢?”
“小子,你是琢磨活了?行,只要有了琢磨劲儿,那能耐就能‘噌噌’地往上长。不用说,你是比你王叔差,可也不像你说的‘差的那么远’。怎么样,琢磨出什么来了?”
“王叔稳当,我躁。有包袱,头里得铺垫。毛毛躁躁的,也就铺不平垫不稳了。铺垫不顺当,那包袱就不容易响了。”
“要说理儿是这个理儿,可你在台上也不毛躁啊。小子,头里的铺垫,你就是有时说的快了一点儿,可能观众听得不太清楚。这毛病不大,再稳着点儿,挺好。”
曲平安团长听了这爷俩儿的对话,说:“文亮,坐在火车上还想着相声,找自己的差距。好,找出了差距,才能弥补自己的不足,精益求精,更上一层楼。”
“没错儿。”冯立铎接过了话茬儿,“文亮有灵气,更有个琢磨劲儿。他是跟魁海学,可甭管是谁,只要是好的东西,他都‘偷’。团长,您听他的相声,仔细听就能够听出来,有张寿老的,有马三立的,有赵佩茹的,有侯宝林的,有阎笑儒的……”
“对!”这时候,武魁海(就在这年的3月9日,他的母亲染疾仙逝。近一个半月没有演出。魏文亮和姐姐身着重孝,守灵三日。老太太下葬北京,魏文亮姐弟送灵。棺木入土,二人哭得死去活来。)就坐在魏文亮的旁边。听了曲平安的话,他说,“文亮这小子有心眼儿,可不是好心眼儿,是坏心眼儿。文亮,你说是不是?”
“不是。”魏文亮笑着答,“您是冤枉我。”
“嘿,你小子还不承认。让团长,还有你立铎叔评评理儿。你说说,我为什么说你有坏心眼儿。”
“我说肯定向着我。师父,还是您说好。”
“好,我说。这小子只要没有场,就去别的园子听相声。甭管听谁的相声,觉得哪点儿不错,你就学呗。不,他回来就跟我兜圈子,说张(寿臣)爷爷哪好,说赵(佩茹)大爷哪好,说这个哪好,说那个哪好。说的没错儿,他认为好的地儿,我也认为是好。既然好就应该学过来。他不。比如听了赵佩茹的《全德报》,知道人家哪说的好了,你再说这个段子,可照人家那样说呀?他不,他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还按他原来那么说。我当然要问他了,‘文亮,怎么没按你赵大爷那样说?’你们知道他说什么?‘师父,我是您的徒弟……’他说到这就不往下说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您明白呀,他是您的徒弟,学别人的东西,他不是怕您不高兴嘛!”冯立铎给了个“注脚”。
“我就是这个意思!”魏文亮点头。
武魁海戳了一下魏文亮的脑门子,“你是什么意思?别人好的东西是我不让你学?那我还叫人吗?你是变着法儿骂我呀!”“得,我忤逆不孝了。师父,我怕学到的是我认为是好的,可实际上是不好的,您还不跟我急?如果您再不要我了,我奶奶又没了,谁还替我说话?您说是吧?”
“你小子鬼到家了!”武魁海禁不住笑了,“你的意思就是谁的好你就学谁的,还得让我说出一个‘学’字,是不是?”
“您点了头,我再学,这没错儿吧?”
“那有什么错儿?”曲平安瞅着窗外,“大家都收拾收拾,这就到站了。”
到了武汉,转天就开始演出,在民众乐园。一连四天,魏文亮都看见一位年纪在40开外,长得精精神神的中年人坐在第三排的位子上,在他的旁边,坐着一位很漂亮的女人。听他的相声时,这一男一女时而大笑,时而微笑,显然听得全神贯注。他久居天津,当然不认识这两位武汉的观众。就在他们演出完了,卸着妆,那位中年男人来到了后台。团长曲平安问:“同志,您找谁呀?”
“哦,”那男人说着非常标准的普通话,“你们在这演出四场,我和我夫人天天来,就是爱听相声。要说相声嘛,北京的好,天津的好,确实如此。还别说诸位老先生,就是几位年轻的演员也很出色。”
“您是捧我们。”曲平安说,“听您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北京人。”那男人说,“我和我夫人……噢,几位老先生都别介意,特别爱听魏文亮的相声。”
曲平安说:“请问您……”
“我是武汉京剧团的,高盛麟。”他说着就用手抚摸着魏文亮的头:“你的相声说得好,真好。”
魏文亮忙说:“您是捧我,您是捧我。”
“你的师父是哪位?”
魏文亮一指身边的武魁海:“这位就是我师父。”
高盛麟把手伸给了武魁海:“请问您的尊姓大名?”
“武魁海。”武魁海说着也伸出了手,和高盛麟的手握住了。
“幸会幸会!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今日相见,三生有幸。”武魁海现砸了一挂。
“武先生,名师出高徒,这话千真万确。您的弟子真不错。”
“没错儿。”武魁海点了头,“既然您和您夫人喜欢这姐弟俩的相声,哪天您闲着,就让他俩去您的府上给您和您的夫人说两段儿。”
“那哪行呀!”高盛麟在微笑,“不过我夫人是让我来请他俩去我家的,可不是说相声,是请他俩吃饭。”
“您客气。您给个日子,他俩准去。”
“那就明儿早上吧”
“您府上在……”
“我来接。”高盛麟说,“哦,我夫人还在外边等着我了,告辞了。”他临走,又摸了摸魏文亮的脑袋,“明儿可去呀?”高盛麟走了。
魏文亮始终站在一边,竖着两只耳朵听着。他莫名其妙:高盛麟不就是个京剧演员吗?怎么师父对他这么客气?他这正琢磨了,就听师父问他:“文亮,知道高盛麟吗?”
魏文亮根本就不知道,所以摇了摇脑袋。
于是,师父给他讲了这位“高盛麟”。
高盛麟是京剧高派老生的创造者高庆奎的儿子。9岁时进北京富连成科班,曾向被誉为“武生宗师”的杨小楼和戏曲教育家丁永利学艺。他专功武生,长靠武生更优,扮相很有大将风度。他技艺精湛,举手投足,一招一式准确瓷实,嗓音高宽洪亮,唱念雄劲激昂,在武生中颇为难得。他对红净戏也很擅长,艺宗王鸿寿。他会的戏很多,有《长坂坡》、《铁笼山》、《英雄义》、《骆马湖》等。
“哦!”魏文亮知道了高盛麟的情况,先是一惊,然后说,“人家还要请我和我姐去家里。我们哪高攀得上?”
“这叫什么话?”武魁海显然不同意魏文亮的话,“他会唱戏,咱会说相声。咱说相声的能唱几口儿,他未必能说相声。我不是说咱就怎么样,不错,他是京剧大家,可咱也不比他低多少。跟他认识认识怎么就不行?忘年之交,你懂吗?”
魏文亮点了点头。可他的心里却有不解之处:师父既然这样看,那为什么还让我和姐姐去他家说相声呢?他真想问问,但没等他问,师父又说了:“高老板请你们姐俩去他家,是人家喜欢你俩。我让你们姐俩去,干什么?你说,是不是就为了吃人家一顿?”
“那我们姐俩也太没出息了。”魏文亮小脑瓜儿一转,明白了,“高老板是京剧名家,请他给我们姐俩的唱归归路儿。对不?”
“啪”武魁海照着魏文亮的后脑勺就是一下,“你小子,脑子就是阔!高老板是名武生,可‘老生’也非常好。咱使的段子里京剧柳儿不少,跟高老板好好学学,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