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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四、沈阳之行
1954年9月的一天。
魏雅山两口子与武魁海做东,在山东路上的“狗不理”包子铺摆了一桌。请的客人有杨少奎、刘伯奎、冯立樟等人。魏墨香挨着个儿斟酒。酒盅都满了,武魁海头一个端了起来。他说:“都把盅子端起来,先干一个!”杨少奎说:“干!”
“干!”
武魁海说:“今儿雅山两口子把诸位请了来,干嘛?托付托付各位。我这俩徒弟蒙各位看得起,带着他俩出门儿演出,雅山两口子,还有我这个当师父的,真是感激不尽。这可不是客气。我这俩徒弟说相声是有不少年了,可从没有离开过父母。这次出门儿,按说我应该跟着,可我的老娘这些日子身体欠佳,我不能远离。没有办法,就只能托付给各位了。没错儿,文亮、文华是魏雅山的儿子闺女,是我的徒弟。希望各位千万别见外,就把他俩当成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徒弟。有错就管,该说就说,该打就打,可不能客气。”他说到这,就问魏雅山两口子,“哥、嫂子,我这么说,对吧?”
“怎么不对?”魏雅山接了话茬儿,“对!各位就得把他俩当成是您自己的孩子,淘气了,不听话了,您就抽,狠狠地抽,一次管个够。”
冯立樟瞅着魏文亮:“文华可听话,要抽就抽文亮!”
“合着我不听话呀?”魏文亮使了个相儿。
一句话,一个相儿,把大家都给逗乐了。
“俩孩子是一场活,这没错儿,可总是嫩点儿。”武魁海说,“要是各位瞧得起这俩孩子,就多听听他俩的活,多给指点指点。”
武魁海说的是客气话,也可以说是句实在话,无论是魏文亮,还是魏文华,可以说已经有了一定的表演水平。尤其是魏文亮,他只有14岁,与在旧社会摸爬滚打过来的老艺人们相比,论其经验及技艺,他当然差之甚远。但是不能否认他也有他的长处,往舞台上一站,少了陈腐,多了新鲜。时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旧社会变成了新社会,艺术形式也应该有变化,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在这方面,与老艺人相比,应该承认魏文亮有优势。因为他小,几乎没有陈旧与俗气的恶习。换言之,他往台上一站,就显得很新。然而,相声说得哪也不是哪,“新”又有何用?因此说武魁海也不是客气,向老艺人学习更多的段子,丰富自己的舞台经验也是非常必要的。
“什么叫瞧得起呀?”刘伯奎(李少芳的徒弟)说,“老的指点指点小的,义不容辞。”他说到这,就故意看了一眼魏文亮,“不过到了那,也没有那么多的工夫,怎么办?没事时我就负责给文华说说活。”
“我谢谢刘叔!”魏文华马上站起,夹了一块对虾段儿,放在了刘伯奎的吃碟儿里。“您吃!”
“我姐可比我有人缘儿。”魏文亮知道刘伯奎是在逗,“哪位叔愿意给我说活,我给他夹两块大虾段儿!”
“你就往我这小碟儿里夹!”说话的是冯立樟,他是张寿臣的徒弟。“哪块大夹哪块。”
在人们的笑声中,魏文亮真的夹了两块大虾段儿,放在了冯立樟的吃碟儿里,说:“行,我也有了主儿,‘卖’了出去。”武魁海笑着说,“我武魁海在这谢谢各位了。都把杯子举起,再干一个!”
“我这也谢谢各位。”魏雅山也端起了杯子,“干!”
“干!”冯立樟把酒喝净,“你们谢什么?多余。魁海,这次出门儿,带着俩孩子,说不准还得沾俩孩子的光呢。到了那,真有闲着的工夫,我想给俩孩子过一两块活。您不嗔着吧?”
“听您说的,”武魁海给冯立樟满上酒,“俩孩子是我的徒弟,也是您的师侄呀。您该教的。给他俩过活,我徒弟长了能耐,我这脸上不是也好看吗?”
应该承认,有的老艺人是有“门户之见”的:“我的徒弟只能跟我学”。武魁海没有,他希望自己的徒弟广采博收,成为一名真正优秀的相声演员。
他们去的地方是沈阳。
已经坐上了火车,知道了要在公余茶社演出,魏文亮突然“咯咯咯”地笑了。笑着笑着,突然又把笑收住了。冯立樟看见了就问:“你犯什么神经呀?突然笑什么?”
“我为什么笑,我姐知道。”
“我怎么知道?”魏文华看了魏文亮一眼。
“姐,难道你忘了,两年前,公余茶社不就‘邀’了咱?”
魏文华一听,就打了一愣,但马上也“咯咯咯”地笑。和魏文亮一样,也很快就把笑收了。
“冯叔……”魏文亮就说了1952年他一家到秦皇岛,他们的第一个师父张文斌跟“雨来善”的孙老板吹牛,说沈阳的公余茶社总邀他们的事。
冯立樟和其他的人听了没有不笑的。但也是很快就不笑了。因为看见魏文亮阴沉着的脸。敢情是思念逝去的师父张文斌了。没错儿,他是个很重感情的孩子。
到了沈阳就进了公余茶社。这茶社真是够讲究的,红木的大方桌子,高靠背椅子。桌子上的茶壶茶碗一色儿景德镇瓷儿,泡着香味儿浓浓的茶。还有几碟儿小吃,像瓜子儿、瓜条、蜜饯什么的。每张桌子边上只有四把椅子。较之其它的书场、茶社,这的条件是真好,显得格外古朴、典雅。无疑,场子好收费就高。来这听相声的,似乎穿戴也讲究,不少是坐包月车的。场子好,观众大多是有钱的主儿,也就很注意选择演员了。魏文华魏文亮姐弟能进公余茶社说相声,绝不是他俩有什么名气,而是沾了几位很有名气的老艺人的光,就是这次应邀来沈的杨少奎、刘伯奎、冯立樟、白银耳(廉子明)等人。不过,没过几天,没有名气的魏文亮就有了名气。
的确,与众多的名家同台,小字辈的魏文亮理所当然地要开场。但只是开了两天的场,就被安排上了第二场。又过了两天,公余茶社的刘管事对他说:“从今晚起,你们的场还得挪挪,往后挪,挪到倒三。”
魏文亮听了就吃了一惊:“倒三?我们哪敢呀!”
也难怪魏文亮吃惊,也难怪他说“哪敢”,全是长辈,俩孩子能上二场就不错了,哪还敢上倒三?旁边的冯立樟听完就笑了,他当然知道魏文亮说“哪敢”的原因。“有什么不敢的?是不是怕谁说你们不知道‘天高地厚’?别怕,让你们倒三,不会有谁说什么的。刘管事的也想到了这一点,早就跟我们说了,我们都没有意见,你们就放心好了。文亮,不过我得问问你,才几天呀,就挪到倒三去了,知道为什么?”
魏文亮不知道才怪,自来到沈阳,头场使了《黄鹤楼》,二场使了《八扇屏》。本来两个段子都够火的,他往台上一站,很俊俏。他使活又撒得开,说完了大段,不回四五次场,观众是不会答应的。这场活“火”,下一场就必须要接得住。就是说你上场活“火”,我这场更要“火”,至少也要跟你一样“火”。否则,观众就不买账。如果是魏文亮接不住别人的场,还没什么,他是个孩子嘛。可是别人接不住他的场,多多少少说不过去,会栽跟头的。这几天的事实就是真有不好接魏文亮场的。从剧场的气氛、效果考虑,刘老板才让魏文亮上了倒三。他知道换场口的原因,回答冯立樟的问题却轻描淡写:“我不过沾了一个‘小’的光。”
“爷们儿,”冯立樟笑了,“你可真会说话。你是小,多少也是沾了‘小’的光。可光是小,活使不好,行吗?别说是挪到倒三去,没准儿连场都不让你们开。一句话,还是活使得好。”
“您别老是夸我了。”
“该夸就得夸,只要你不是个烂土豆。”
“烂土豆不经夸呀?那……那您就随便夸我吧。”
“经夸就是个好土豆。”
“反正是个土豆。您绕我啊?”
这爷儿俩说话就像使活,刘老板可笑个够。
真快,才几天的工夫,就由开场变成了倒三,刘管事,还有老艺人们当然是从“剧场效果”考虑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可以说他俩场口的变化不是争出来的,可也不能说不是争出来的。没能耐想争,争不来,孩子能进这家很讲究的茶社就很不错了。有能耐,不用争就能排倒三。什么会“说话”?俩字:能耐。尽管已经排在了倒三,可他并没有因此而骄傲,处处小心谨慎,并且从不放过学习的机会。
为了交流技艺,这次来沈的演员们和东北的几位演员同台演出,合作搞相声大会。当地的演员也是非常优秀的,有在东北很红的佟雨田、王志民一场,小立本(名李锦田,其师康立本是张寿臣的徒弟)、杨海泉一场。还有几场也是很不错的,如师士元(师胜杰的父亲)的表演。因为几乎全是相声名家,魏文亮认为自己很弱。不错,杨少奎等人都是长辈。小立本倒是跟魏文亮同辈,但小立本是张寿臣非常喜爱的一个徒孙,无论是倒口活、柳儿活,子母哏,全行。尤其是评戏柳儿,学几口儿筱俊亭能以假乱真。他早在解放前就有了名气。与这些名家同台,魏文亮觉得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有学习的机会就不能放过,只要没有他的场,他就不会离开台口,很认真地听其他每一位演员的相声。听了也真有用,比如他听了小立本说的《学评戏》,尽管自己也会,而且也经常上这块活,可是觉得有多处的不同。他觉得小立本的《学评戏》好,自己的差。差了没关系,只有一个字:学!他真聪明,只听了一次,就把整个的一块活学会了。不,说得确切一点儿是“偷”会的。在公余茶社,没过两天他就使了这块活。冯立樟听了,也是因为冯立樟以前就听过他的《学评戏》,觉得大不一样,特像是小立本的。他很奇怪,就问:“是不是小立本给你说这块活了?”
魏文亮摇头:“我听立本师哥说了,就偷着记在脑子里了。对了对,就上了。”
“你小子可真够鬼头的。”冯立樟点了点头,“只听了一遍,就会了,真是个‘猴’脑子!爷们儿,今个儿就别打酒了,我弄了瓶二锅头,够喝几天的。”
冯立樟说着《学评戏》,突然转到了酒上。怎么回事?
原来冯立樟能喝两口儿,自到了沈阳,几乎每天晚上演出回来,魏文亮都要出去给他打“二两”,还弄点儿很简单的菜。他可不是“白”给打酒、买菜,得换点儿什么回来。到底他要换什么?就是换“活”。冯立樟也真是有意思,一边喝着酒,一边给他说活。时间不算长,他就学会了《大保镖》。
“不学哪行?叔,您得给我说活了?”
在沈阳半年多的演出,魏文亮的收获颇丰,增长了演出的经验,学会了几个段子,也包括快板。他演唱高凤山的几个代表节目,如《诸葛亮押宝》、《万盏灯》、《小黑驴》等,流利酣畅,很有高(凤山)派的特点。一句话:他够能耐。